二十 悄立雁門 絕壁無余字(第4/9頁)

喬峰微笑道:“他們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卻不信,大多數是將信將疑。我猜到他們誰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來歷,無人能指證我說得不對,於是我的故事就越編越希奇古怪,好教他們疑神疑鬼,心驚肉跳。”喬峰嘆道:“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麽來歷,我亦不知。只怕聽了你的信口胡說,我也會將信將疑。”

阿朱奇道:“你也不認得他麽?那麽他怎麽竟會甘冒奇險,從龍潭虎穴之中將你救了出來?嗯,救人危難的大俠,本來就是這樣的。”

喬峰嘆了口氣,道:“我不知該當向誰報仇,也不知向誰報恩。不知自己是漢人,還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喬峰啊喬峰,你當真枉自為人了。”

阿朱見他神色淒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喬大爺,你又何須自苦?種種事端,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問心無愧,行事對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喬峰道:“我便是自己問心有愧,這才難過。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彈刀立誓,決不殺一個漢人,可是……可是……”

阿朱道:“聚賢莊上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便向你圍攻,若不還手,難道便胡裏胡塗的讓他們砍成十七廿八塊嗎?天下沒這個道理!”

喬峰道:“這話也說得是。”他本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漢,一時悲涼感觸,過得一時,便也撇在一旁,說道:“智光禪師和趙錢孫都說這石壁上寫得有字,卻不知是給誰鑿去了。”

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會到雁門關外,來看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脫險境,就到這裏來等你。”

喬峰問道:“你如何脫險,又是白長老救你的麽?”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記得我曾經扮過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連他們的師兄弟也認不出來。”喬峰道:“不錯,你這門頑皮的本事當真不錯。”阿朱道:“那日我的傷勢大好了,薛神醫說道不用再加醫治,只須休養七八天,便能復元。我編造那些故事,漸漸破綻越來越多,編得也有些膩了,又記掛著你,於是這天晚上,我喬裝改扮了一個人。”喬峰道:“又扮人?卻扮了誰?”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醫。”

喬峰微微一驚,道:“你扮薛神醫,那怎麽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見面,說話最多,他的模樣神態我看得最熟,而且只有他時常跟我單獨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裝暈倒,他來給我搭脈,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脈門。他動彈不得,只好由我擺布。”

喬峰不禁好笑,心想:“這薛神醫只顧治病,哪想到這小鬼頭有詐。”

阿朱道:“我點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襪。我的點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沖開穴道,於是撕了被單,再將他手腳都綁了起來,放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了他,有人從窗外看見,只道我在蒙頭大睡,誰也不會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臉上堆起皺紋,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

喬峰道:“嗯,薛神醫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終究是用真的好。”喬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從他藥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將他的胡子剃了下來,一根根都黏在我臉上,顏色模樣,沒半點不對。薛神醫心裏定是氣得要命,可是他有什麽法子?他治我傷勢,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將仇報。何況他剃了胡子之後,似乎年輕了十多歲,相貌英俊得多了。”

說到這裏,兩人相對大笑。

阿朱笑著續道:“我扮了薛神醫,大模大樣的走出聚賢莊,當然誰也不敢問什麽話,我叫人備了馬,取了銀子,這就走啦。離莊三十裏,我扯去胡子,變成個年輕小夥子。那些人總得到第二天早晨,才會發覺。可是我一路上改裝,他們自是尋我不著。”

喬峰鼓掌道:“妙極!妙極!”突然之間,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銅鏡之中,曾見到自己背影,當時心中一呆,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麽不安,這時聽她說了改裝脫險之事,又忽起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當日在少林寺時更加強烈,沉吟道:“你轉過身來,給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轉身。

喬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給她披在身上。

阿朱臉上一紅,眼色溫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喬峰見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時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厲聲道:“原來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說來。”阿朱吃了一驚,顫聲道:“喬大爺,什麽事啊?”喬峰道:“你曾經假扮過我,冒充過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