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悄立雁門 絕壁無余字(第2/9頁)

那大漢使滿第二十招,見喬峰雖在重傷之余,仍是變招奇快,認穴奇準,陡然間收掌後躍,說道:“你這人愚不可及,我本來不該救你。”喬峰道:“謹領恩公教言。”

那人罵道:“你這臭騾子,練就了這樣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怎地去為一個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親非故,無恩無義,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過是一個低三下四的小丫頭而已。天下哪有你這等大傻瓜?”

喬峰嘆了口氣,說道:“恩公教訓得是。喬峰以有用之身,為此無益之事,原是不當。只是一時氣憤難當,蠻勁發作,便沒細思後果。”

那大漢道:“嘿嘿,原來是蠻勁發作。”擡頭向天,縱聲長笑。

喬峰只覺他長笑聲中大有悲涼憤慨之意,不禁愕然。驀地裏見那大漢拔身而起,躍出丈余,身形一晃,已在一塊大巖之後隱沒。喬峰叫道:“恩公,恩公!”但見他接連縱躍,轉過山峽,竟遠遠的去了。喬峰只跨出一步,便搖搖欲倒,忙伸手扶住山壁。

他定了定神,轉過身來,果見石壁之後有個山洞。他扶著山壁,慢慢走進洞中,只見地下放著不少熟肉、炒米、棗子、花生、魚幹之類幹糧,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壇酒。打開壇子,酒香直沖鼻端,伸手入壇,掬了一手上來喝了,入口甘美,乃是上等美酒。他心下感激:“難得這位恩公如此周到,知我貪飲,竟在此處備得有酒。山道如此難行,攜帶這個大酒壇,不太也費事麽?”

那大漢給他敷的金創藥極具靈效,此時已止住了血,幾個時辰後,疼痛漸減。他身子壯健,內功深厚,所受也只皮肉外傷,雖然不輕,但過得七八天,傷口已好了小半。

這七八天中,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兩件事:“害我的那個仇人是誰?救我的那位恩公是誰?”這兩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料想俱不在自己之下,武林之中有此身手者寥寥可數,屈著手指,一個個能算得出來,但想來想去,誰都不像。仇人無法猜到,那也罷了,這位恩公卻和自己拆過二十招,該當料得到他的家數門派,可是他一招一式全是平平無奇,於質樸無華之中現極大能耐,就像是自己在聚賢莊中所使的“太祖長拳”一般,招式中絕不泄漏身分來歷。

那一壇酒在頭兩天之中,便已給他喝了個壇底朝天,堪堪到得二十天上,自覺傷口已好了七八成,酒癮大發,再也忍耐不住,料想躍峽逾谷,已然無礙,便從山洞中走了出來,翻山越嶺,重涉江湖。

心下尋思:“阿朱落入他們手中,要死便早已死了,倘若能活,也不用我再去管她。眼前第一件要緊事,是要查明我到底是何等樣人。爹娘師父,於一日之間逝世,我的身世之謎更是難明,須得到雁門關外,去瞧瞧那石壁上的遺文。”

盤算已定,徑向西北,到得鎮上,先喝上了二十來碗酒。只過得三天,身邊僅剩的幾兩碎銀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是時大宋撫有中土,分天下為一十五路。以大梁為都,稱東京開封府,洛陽為西京河南府,宋州為南京,大名府為北京,是為四京。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梁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粱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錢。不一日來到河東路代州。

雁門關在代州之北三十裏的雁門險道。喬峰昔年行俠江湖,也曾到過,只是當時身有要事,匆匆一過,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時已是午初,在城中飽餐一頓,喝了十來碗酒,便出城向北。

他腳程迅捷,這三十裏地,行不到半個時辰。上得山來,但見東西山巖峭拔,中路盤旋崎嶇,果然是個絕險的所在,心道:“雁兒南遊北歸,難以飛越高峰,皆從兩峰之間穿過,是以稱為雁門。今日我從南來,倘若石壁上的字跡表明我確是契丹人,那麽喬某這一次出雁門關後,永為塞北之人,不再進關來了。倒不如雁兒一年一度南來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門關是大宋北邊重鎮,山西四十余關,以雁門最為雄固,一出關外數十裏,便是遼國之地,是以關下有重兵駐守。喬峰心想若從關門中過,不免受守關官兵盤查,當下從關西的高嶺繞道而行。

來到絕嶺,放眼四顧,但見繁峙、五台東聳,寧武諸山西帶,正陽、石鼓挺於其南,其北則為朔州、馬邑,長坡峻阪,茫然無際,寒林漠漠,景象蕭索。喬峰想起當年過雁門關時,曾聽同伴言道,戰國時趙國大將李牧、漢朝大將郅都,都曾在雁門駐守,抗禦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後裔,那麽千余年來侵犯中國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