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悄立雁門 絕壁無余字(第3/9頁)

向北眺望地勢,尋思:“那日汪幫主、趙錢孫等在雁門關外伏擊契丹武士,定要選一處最占形勢的山坡,左近十余裏之內,地形之佳,莫過於西北角這處山側。十之八九,他們定會在此設伏。”

當下奔行下嶺,來到該處山側。驀地裏心中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悲愴,只見該山側有一塊大巖,智光大師說中原群雄伏在大巖之後,向外發射喂毒暗器,看來便是這塊巖石。

山道數步之外,下臨深谷,但見雲霧封谷,下不見底。喬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師之言非假,那麽我媽媽被他們害死之後,我爹爹從此處躍下深谷自盡。他躍進谷口之後,不忍帶我同死,又將我拋了上來,摔在汪幫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寫了些什麽字?”

回過頭來,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見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凈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卻盡是斧鑿的印痕,顯而易見,是有人故意將留下的字跡削去了。

喬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沖,只想揮刀舉掌亂殺,猛然間想起一事:“我離丐幫之時,曾斷單正的鋼刀立誓,說道:我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決計不殺一個漢人。可是我在聚賢莊上,一舉殺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殺人,豈不是大違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來犯我,倘若束手待斃,任人宰割,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

千裏奔馳,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終毫無結果。心中越來越暴躁,大聲號叫:“我不是漢人,我不是漢人!我是契丹胡虜,我是契丹胡虜!”提起手來,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聽得四下裏山谷鳴響,一聲聲傳來:“不是漢人,不是漢人!……契丹胡虜,契丹胡虜!”

山壁上石屑四濺。喬峰心中郁怒難伸,仍是一掌一掌的劈去,似要將這一個多月來所受的種種委屈,都要向這塊石壁發泄,到得後來,手掌出血,一個個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擊之際,忽聽得身後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喬大爺,你再打下去,這座山峰也要給你擊倒了。”

喬峰一怔,回過頭來,只見山坡旁一株花樹之下,一個少女倚樹而立,身穿淡紅衫子,嘴角邊帶著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過激於一時氣憤,對這小丫頭本人,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後來自顧不暇,於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腦後了,不料她忽然在此處出現,喬峰驚異之余,自也歡喜,迎將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後,轉憤為喜,臉上的笑容未免頗為勉強。

阿朱道:“喬大爺,你好!”她向喬峰凝視片刻,突然之間,縱身撲入他的懷中,哭道:“喬大爺,我……我在這裏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來。你……你果然來了,謝謝老天爺保佑,你終於安好無恙。”

她這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但話中充滿了喜悅安慰之情,喬峰一聽便知她對自己不勝關懷,心中一動,問道:“你怎地在這裏等了我五日五夜?你……你怎知我會到這裏來?”

阿朱慢慢擡起頭來,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個男子的懷中,臉上一紅,退開兩步,再想起適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滿臉飛紅,突然間反身疾奔,轉到了樹後。

喬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幹什麽?”阿朱不答,只覺一顆心怦怦亂跳,過了良久,才從樹後出來,臉上仍是頗有羞澀之意,一時之間,竟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喬峰見她神色奇異,道:“阿朱,你有什麽難言之隱,盡管跟我說好了。咱倆是患難之交,同生共死過來的,還能有什麽顧忌?”阿朱臉上又是一紅,道:“沒有。”

喬峰輕輕扳著她肩頭,將她臉頰轉向日光,只見她容色雖甚憔悴,但蒼白的臉蛋上隱隱泛出淡紅,已非當日身受重傷時的灰敗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脈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喬峰道:“怎麽?還有什麽不舒服麽?”阿朱臉上又是一紅,忙道:“不是,沒……沒有。”喬峰按她脈搏,但覺跳動平穩,舒暢有力,贊道:“薛神醫妙手回春,果真名不虛傳。”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鏡長老,答允傳他七招‘纏絲擒拿手’,薛神醫才給我治傷。更要緊的是,他們要查問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他們可就什麽也問不到了。我傷勢稍稍好得一點,每天總有七八個人來盤問我:‘喬峰這惡賊是你什麽人?’‘他逃到了什麽地方?’‘救他的那個黑衣大漢是誰?’這些事我本來不知道,但我老實回答不知,他們硬指我說謊,又說不給我飯吃啦,要用刑啦,恐嚇了一大套,於是我便給他們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我編得最是荒唐,今天說他是來自昆侖山的,明天又說他曾經在東海學藝,跟他們胡說八道,當真有趣不過。”說到這裏,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開河,作弄了不少當世成名的英雄豪傑,兀自心有余歡,臉上笑容如春花初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