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4/15頁)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須難過,三個月後,我再來探望,其時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盡,便送你去武當山和你太師父相會。”

他走進茅舍,向胡青牛拜別,說道:“弟子傷勢痊可,雖是張兄弟動手醫治,但全憑師伯醫書指引,又服食了師伯不少珍貴的藥物。”胡青牛點點頭,道:“那算不了甚麽。你傷勢已愈,所減者也不過是四十年的壽算而已。”常遇春不懂,問道:“甚麽?”胡青牛道:“依你體魄而言,至少可活過八十歲。但那小子用藥有誤,下針時手勁方法不對,以後每逢陰雨雷電,你便會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歲上,便要見閻王去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濟世報國,若能建立功業,便三十歲亦已足夠,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縱然年過百歲,亦是徒然多耗糧食而已。”胡青牛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了。(按:《明史·常遇春傳》:“(常遇春)暴疾卒,年僅四十。”)

張無忌直送到蝴蝶谷口,常遇春一再催他回去,兩人才揮淚而別。張無忌心下暗暗立志:“我胡裏胡塗的醫錯了常大哥,害得他要損四十年壽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損,難道日後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總要設法醫得他和以前一般無異。”

自此胡青牛每日為張無忌施針用藥,消散他體內的寒毒。張無忌卻孜孜不倦的閱讀醫書,記憶藥典,遇有疑難不明之處,便向胡青牛請教。這一著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詳加指點。有時張無忌提一些奇問怪想,也頗能觸發胡青牛以前從未想到過的某些途徑。他初時打算將張無忌治愈之後,便即下手將他殺死,但這時覺得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以談得來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過了數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發覺,張無忌無名指外側的“關沖穴”、彎臂上二寸的“清冷淵”、眉後陷中的“絲竹空”等穴道,下針後竟是半點消息也沒有。這些穴道均屬“手少陽三焦經”。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為五臟六腑的六腑之一,自來醫書之中,說得玄妙秘奧,難以捉摸。(按:中國醫學的三焦,據醫家言,當即指人體的各種內分泌而言。今日科學昌明,西醫對內分泌之運用和調整仍是所知不多,自來即為醫學中一項極為困難的部門。)胡青牛潛心苦思,使了許多巧妙方法,始終不能將張無忌體內散入三焦的陰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頭發也白了十余根。

張無忌見他勞神焦思,十分苦惱,心下深為感激,又是不安,說道:“胡先生,你已盡心竭力為我驅毒。世上人人都是要死的,我這散入三焦中的陰毒驅除不去,那是命數使然,你也不必太過費心,為了救我一命而有損身子。”

胡青牛哼了一聲,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們明教、天鷹教,我幾時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顯得我‘蝶谷醫仙’無能。我要治好你之後,再殺了你。”

張無忌打了個寒噤,聽他說來輕描淡寫,似乎渾不當一回事,但知他說出了口,決計不再變更,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看我身上的陰毒終是驅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會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別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學武練功,不都是為了打死別人麽?”

胡青牛望著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的道:“我少年之時潛心學醫,立志濟世救人,可是救到後來卻不對了。我救活了的人,竟反過面來狠狠的害我。有一個少年,在貴州苗疆中了金蠶蠱毒,那是無比的劇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且臨死之前身歷天下諸般最難當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盡心血救治了他,和他義結金蘭,情同手足,又把我的親妹子許配給他為妻。哪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的親妹子。你道此人是誰?他今日正是名門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腦人物啊。”

張無忌見他臉上肌肉扭曲,神情極是苦痛,心中油然而起憐憫之意,暗想:“原來他生平經歷過不少慘事,這才養成了‘見死不救’的性子。”問道:“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人是誰?”胡青牛咬牙切齒的道:“他……他便是華山派的掌門人鮮於通。”張無忌道:“你怎麽不去找他算帳?”

胡青牛嘆道:“我前後找過他三次,都遭慘敗,最後一次還險些命喪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機智絕倫,他的外號便叫作‘神機子’,我實在遠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身為華山派掌門,人多勢眾。我明教這些年來四分五裂,教內高手自相殘殺,個個都是自顧不暇,無人能夠相助。再說,我也恥於求人。這場怨仇,只怕是報不成的了。唉,我苦命的妹子,我自幼父母見背,兄妹倆相依為命……”說到這裏,眼中淚光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