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戰廬陵 第三章 夜襲(第4/6頁)

他走過去,把那尖刀從屍身上拔出,抹去血漬後,塞回薛九牛的手上。

「想想他曾經殺過的人。還有他將要殺的人。」荊裂直視薛九牛的眼睛。那眼神讓他鎮定下來。「其他的都不要多想。」

薛九牛又看見後面透來了亮光,而且多了兩個人。她們是被術王弟子奴役的村婦,其中一個拿著燈籠。她們看著地上的屍體,流下激動但無聲的淚。

「醒醒啊。」荊裂拍拍薛九牛的頭:「不是發呆的時候。你要在天亮之前,將她們全都帶回去。」

想到這麽多人的安危就在自己手中,薛九牛從初次殺人的沖擊中醒過來。

「這責任是你自己要求的。」荊裂伸手搭著他的肩:「是男人的話便努力完成它。」

薛九牛有力地點頭。被眼前這個厲害的刀客承認為「男人」,他心頭不無一股豪快之氣。

荊裂從地上拾起一物。一件還沒有染血的物移教五色袍,是他先前從屋裏其中一人身上剝下來的。他將袍子穿上,掩蓋了一身血汙,再走到那土墻處取回鴛鴦鉞,隨即拔足朝登上青原山的路奔去,很快就在黑暗裏消失。

◇◇◇◇

王守仁由兩個門生提燈籠領路,走過廬陵縣城的黑夜街道。

為了防範夜襲,城裏多處都要徹夜點燈。王守仁一眼看過去燈光下的成排房屋,不免懷念在此當政之時。他雖然只在此當過十個月縣令,但畢竟是他悟道復出之後首個能一伸抱負的地方,講學傳道也是從在廬陵縣開始,對這地方格外有一股感情。

他先前去檢視過各處城門和城墻,只見有多處失修崩塌,對防守極是不利。王守仁在任時曾動員百姓修葺城墻以防盜匪,但沒修完就給調走。預留作修葺用的錢糧都被他的繼任人虧空了,工事自然也停頓。

王守仁雖是文官,但自年少時已好讀兵書,對行軍攻防之法甚有研究,十五歲時更曾一度立志為將。他深知即使城墻無缺,要守城布防仍是非常困難。可供招集的壯丁實在不多,城裏百姓雖有幾千人,可是據他觀察,眾人對那波龍術王的恐懼已然根深蒂固,一旦對方來犯,恐怕不戰自潰。

隨行的還有幾個縣民。他們看見王大人那憂心忡忡的樣子,也甚擔心。

——需要更多強悍的人……

王守仁想到這裏,忽然念及一個名字。

他問身旁的老縣民:「日間看不見孟七河的蹤影……是否他聽了我說話,去應武科?」

「不……孟七河……他在大人調職大半年後,又帶著一班兄弟去落草了……」老縣民難為情地說:「如今在北面麻陂嶺那一頭做買賣,聽說集結的人不少。」

王守仁嘆息搖頭。

這時他看見前方一所房子,屋頂的一角有個人影。

原來是燕橫,正盤膝坐在瓦面之上,身旁放了一個燈籠。他將「靜物劍」解下放於左側,長劍「龍棘」則橫臥在腿膝之上。

王守仁走到屋子下方,燕橫急忙起立作個禮。

「我們幾個決定今夜輪流看守。」燕橫解釋說:「我是第一個。」

「燕少俠辛勞了。」王守仁朝上拱拱手。燕橫想要從屋頂躍下。

「別下來。」王守仁卻揮手止住他,就掠起衣袍,從屋子側面的窗檻往上爬。跟從他的兩個門生,一個是年紀較長的余煥,另一個正是黃璇,他們急急把燈籠塞給後面的縣民,上前去幫助王守仁爬墻。

王守仁是個全才,年輕時也曾苦習射箭擊劍,體力不弱,否則也捱不過在貴州龍場那幾年的艱苦歲月。雖然年逾四十,他三兩個動作就已爬上了屋頂。倒是後面的余煥和黃璇比他還要吃力。

三人都上來後,小心踏在瓦面上。燕橫又對兩個王門弟子打了招呼。

「這裏確是不錯。」王守仁看過去,屋子正在縣城正中央,四面的房屋仿佛都在黑夜中沉睡。人在高處,任何一面傳來異動聲響,都能馬上辨別出方向。

王守仁和燕橫在屋瓦上並肩而坐。燕橫此刻近距離與王守仁面對,又想起日間初次見他踏出馬車時的那股氣勢,還有廬陵縣百姓對他的崇敬信任。燈籠映照出王守仁那透出睿智的眼睛。

「少俠年紀多大?」王守仁微笑問。

「剛滿十八。」燕橫略帶嘆息地回答。在來江西的旅途上他過了生辰。回頭一想,十七歲在青城山的無憂日子似已很遙遠。

「這個年紀闖蕩江湖,也不算早啦。」王守仁說:「我呢,十一歲就離了家,跟爺爺上京讀書去。到你這年紀已經成家了。」

「我聽說過啦。」旁邊黃璇笑著插口:「先生洞房那一晚,竟然跑了去道觀,跟道士徹夜談養生之道。」

王守仁和弟子都哈哈大笑。王守仁摸摸胡須:「年輕時我確是有點癡啦。還想過要修佛參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