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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道人怔了一怔,看著他直翻著白眼。

二人昔年曾有一番共處結交,彼此個性都十分了解。海道人突梯滑稽,遊戲人間;君無忌亦做笑江湖,放浪形骸,看來均似玩世不恭,其實骨子裏都有一番執著,一經決定之事,絕不中途更改。

見他如此,海道人便知道說了也無益,忽然一笑道:“你報個‘字’吧!”

君無忌知他素精易理,蔔卦測字,俱稱神驗,一時不由動了童心。

“道人你是要為我測字吧?”說時眼光一轉,看見岸上一行楊柳,不假思索地隨即報了一個“柳”字。

海道人長眉頻揚,嘴裏念念有詞,說什麽“卯者免也”、“拆木留卯”、“冬火漸吉”、“木盛有情”,哈哈一笑道:“好字,好字,死不了啦,非但死不了,卻還大有遇合。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君無忌正要詢問,海道人卻脫聲誦道:“柳暗花明,無心插柳……無心插柳,這便是了……”一邊說,嘴裏又自念念有詞的說了許多,五根手指頻頻掐動,越加喜形於色,“妙!妙!妙!”嘴裏一氣兒的連說了三個妙字,呵呵笑道:“早知如此,這一趟我也就不來了,真正妙不可言。”

君無忌見他說得神龍活現,亦不免引發好奇,待將詢問,海道人卻先自笑道:“天機不可泄露,說出來就不靈了,下船吧,咱們後會有期。”

邊說邊自在君無忌背上推了一把,君無忌順勢微縱,落向岸邊,順頭望時,小舟已遠飏湖心。但只見一湖霧氣,朦朦朧朧,瞬息間已將小舟吞噬。

這道人生性怪異,來去無蹤,撲朔迷離,看似玩世不恭,其實為人極重義氣。義之所在,不請自來。否則置萬金以請,也難望他的青睞,若有事真個找他求助,往往卻又不得其門而入,真是怪人一個。

二十八

佇立湖畔,獨思默想。湖風冷冽,宛若萬把鋼針,一古腦投向他身上,周身上下簡直像著了一層寒冰般的透體發寒。

原來他先時躍身湖水,周身上下早已濕透,眼前吃冷風一襲,自是備覺寒冷。當上立即默默運功,自丹田引發起一股暖流,名為內氣真力,以之擴散周身上下,霎息間通體上下蕩漾出一陣暖暖熱流,像是一團散發火焰的炭體,很快即把濕衣烘幹,即使連腳上鞋襪也不再潮濕。

湖面上蒸騰著沉沉霧氣,卻掩不住高聳波心的翠樓,說不出什麽原因,對於居住在裏面的那個李無心,他竟是衷心十分牽掛,這種牽掛卻並非基於仇讎,事實上盡管方才幾乎已喪命在對方手上,卻偏偏生不出懷恨之意,直覺上總似有一種不舍的依依之情,真個匪夷所思。

“李無心,李無心,你真是當今天下最奇特的一個女人。”

若非是新創之余,他真想再一次攀上翠樓,對李無心一探究竟,一想到對方那身神出鬼沒的能耐,他只得暫時打消了這番意圖。前望湖水,心血沸騰,太多的感觸一次次激動著他,確令他一時難以平靜下來。

“搖光殿主”李無心雖神秘詭異,但言出必踐,今夜她既對海道人親口許下承諾,自不會出爾反爾,暗中追蹤自己,只是今夜之後,她勢將全力對付自己,絕不甘自己逃出她的掌心,此女自名“無心”,可知心狠手辣,自創“無心之術”,堪稱獨步古今,方才已嘗過厲害,再見面時,是否還能逃得活命,可就難以忖度了。這麽想著,可就由不住起了一陣陰森森的寒意。

一只小小水鳥啁啾一聲,落向當前柳枝,立時羽毛蓬松的靜棲不移,一任夜風呼嘯,柳枝顫顫,當前湖水澎湃,更似隨時有墜水之危。然而這一切卻不曾使它幼小的生命,產生絲毫不安與驚悸。今夜,在失巢之後,它幼小的生命,便自安息這裏,全然無視於一天風暴,身外風險,那是因為它知道,在捱過了漫漫長夜之後,天將大亮,太陽亦將復出,那時候情況便自不同,一切均將改觀,失去的巢窩,可以重建,失散的同伴亦將重聚……有小蟲可捕,有小魚可噬,生命便能延續。

“人”的價值當不同於鳥,特別是有著高超品格、堅強意志的君子,應該更思無懼,有所作為才是。

想通了這些,君無忌便不再憂懼,極欲有所振作,而與李無心大肆周旋一番。

冬梅初現,僅得新紅數點。

今天起來晚了,早膳以後,天已近午,院子裏靜悄悄的,不見一些兒人聲,倒只是兩只烏鴉,高踞樹梢,發著老邁聒噪的“呱呱”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