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有情有義憐難侶 無法無天振饑民(第2/14頁)

周綺半夜惡鬥,殺了不少官兵,面不改色,現在要她去剜徐天宏肩上肌肉,反倒躊躇起來。徐天宏道:“我挺得住,你動手吧……等一下。”他在衣上撕下幾條布條,交給周綺,問道:“身邊有火折子麽?”周綺一摸囊中,道:“有的,幹麽呀?”徐天宏道:“請你撿些枯草樹葉來燒點灰,待會把針拔出,用灰按著創口,再用布條縛住。”

周綺照他的話做了,燒了很大的一堆灰。徐天宏笑道:“成了,足夠止得住一百個傷口的血。”周綺氣道:“我是笨丫頭,你自己來吧!”徐天宏笑道:“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周綺道:“哼,你也會知錯?”右手拿起單刀,左手按向他肩頭針孔之旁。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肌膚,不禁立刻縮回,只羞得滿臉發燒,直紅到耳根子中去。

徐天宏見她忽然臉有異狀,雖是武諸葛,可不明白了,問道:“你怕麽?”周綺嗔道:“我怕甚麽?你自己才怕呢!轉過頭去,別瞧。”徐天宏依言轉過了頭。周綺將針孔旁肌肉捏緊,挺刀尖刺入肉裏,輕輕一轉,鮮血直流出來。徐天宏咬緊牙齒,一聲不響,滿頭都是黃豆般大的汗珠。周綺將肉剜開,露出了針尾,右手拇指食指緊緊捏住,力貫雙指一提,便拔了出來。

徐天宏臉如白紙,仍強作言笑,說道:“可惜這枚針沒針鼻,不能穿線,否則倒可給姑娘繡花。”周綺道:“我才不會繡花呢,去年媽教我學,我弄不了幾下,就把針折斷了,又把繃子弄破啦,媽罵我,我說:‘媽,我不成,你給教教。’你猜她怎麽說?”徐天宏道:“她說:‘拿來,我教你。’”周綺道:“哼,她說:‘我沒空。’後來給我琢磨出來啦,原來她自己也不會。”徐天宏哈哈大笑,說話之間又拔了一枚針出來。

周綺笑道:“我本來不愛學,可是知道媽不會,就磨著要她教。媽給我纏不過,她說:‘你再胡鬧,告訴爹打你。’她又說:‘你不會針線哪,哼,將來瞧你……’”說到這裏突然止住,原來她媽當時說:“將來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徐天宏問道:“將來瞧你怎麽啊?”周綺道:“別羅唆,我不愛說了。”

口中說話,手裏不停,第三枚金針也拔了出來,用草灰按住創口,拿布條縛好,見他血流滿身,仍是臉露笑容,和自己有說有笑,也不禁暗暗欽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雖矮,倒也是個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會不會大叫媽呢?”想到爹娘,又是一陣難受。這時她滿手是血,說道:“你躺在這裏別動,我去找點水喝。”

一望地勢,奔出林來,走了數百步,找到一條小溪,大雨甫歇,溪中之水流勢湍急,將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凈了,俯身溪上,突然看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見頭發蓬松,身上衣服既濕且皺,臉上又是血漬又是泥汙,簡直不成個人樣,心想:“糟糕,這副鬼樣子全教他看去了。”於是映照溪水,洗凈了臉,十指權當梳子,將頭發梳好編了辮子,在溪裏掏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一定口渴,可是沒盛水之具,頗為躊躇,靈機一動,從背上包裏取出一件衣服,在溪水裏洗幹凈了,浸得濕透,這才回去。

徐天宏剛才和周綺說笑,強行忍住,此時肩上劇痛難當,等她回轉,已痛得死去活來,周綺見他臉上雖然裝得並不在乎,實在一定很不好受,憐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張開嘴,將衣中所浸溪水擠到他口裏,輕輕問道:“痛得厲害麽?”

徐天宏一直將這個莽姑娘當作鬥智對手,心中不存男女之見,哪知自己受傷,偏偏是這個朋友中的惟一對頭護持相救,心中對她所懷厭憎之情一時盡除,這時周綺軟語慰問,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槍林中廝混,便是在陰謀詭計中打滾,幾時消受過這般溫柔詞色,心中感動,望著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周綺見他發呆,只道他神智又胡塗了,忙問:“怎麽,你怎麽啦?”徐天宏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謝你。”周綺道:“哼,我也不要你謝。”徐天宏道:“咱們在這裏不是辦法。可也別上市鎮,得找個偏僻的農家,就說咱們是兄妹倆……”周綺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要是覺得我年紀大,那麽就叫我叔叔。”周綺道:“呸,你像嗎?就叫你哥哥好啦。不過只在有人的時候叫,沒人的時候我可不叫。”徐天宏笑道:“好,不叫。咱們對人說,在路上遇到大軍,把行李包裹都搶去啦,還把咱們打了一頓。”兩人商量好了說話,周綺將他扶起。

徐天宏道:“你騎馬,我腳上沒傷,走路不礙。”周綺道:“爽爽快快的騎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笑笑,只得上了馬。兩人出得樹林,面對著太陽揀小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