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島上巨變(第3/14頁)

斷碑上裂痕斑斑,鋪滿了鮮血淋漓的掌印。黃蓉見他對自己母親的墳墓怨憤如此之深,心意已決:“他若毀我媽媽玉棺出氣,我先一頭撞死在棺上。”正要走進墓去,郭靖卻已抱了全金發的屍體走出。

他放下屍體,又進去逐一將朱聰、韓寶駒、韓小瑩的屍體恭恭敬敬的抱了出來。黃蓉偷眼望去,只見他一臉虔誠愛慕的神色,登時心中冰涼:“他愛他眾位師父,遠勝於愛我。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郭靖將四具屍身抱入樹林,離墳墓數百步之遙,這才俯身挖坑。他先用韓小瑩的長劍掘了一陣,到後來愈掘愈快,長劍拍的一聲,齊柄而斷,猛然間胸中一股熱氣上湧,一張口,吐出兩大口鮮血,俯身雙手使勁抓土,一把把的抓了擲出,勢如發瘋。

黃蓉到種花啞仆的居中去取了兩把鏟子,一把擲給了他,自己拿了一把幫著掘坑。郭靖一語不發的從她手中搶過鏟子,一拗折斷,拋在地下,拿另一把鏟子自行挖掘。

到此地步,黃蓉也不哭泣,只坐在地下觀看。郭靖全身使勁,只一頓飯工夫,已掘了大小兩坑。他把韓小瑩的屍體放在小坑之中,跪下磕了幾個頭,呆呆的望著韓小瑩的臉,瞧了半晌,這才捧土掩上,又去搬朱聰的屍身。

他正要將屍體放入大坑,心念一動:“黃藥師的肮臟珠寶,豈能陪我二師父入土?”於是伸手到朱聰懷內,將珠玉珍飾一件件的取了出來,看也不看,順手拋在地下,取到最後,卻見囊底有一張白紙,展開看時,見紙上寫道:

“江南下走柯鎮惡、朱聰、韓寶駒、南希仁、全金發、韓小瑩拜上桃花島島主前輩尊前:頃聞傳言,全真六子過信人言,行將有事於桃花島。晚生等心知實有誤端,唯恨人微言輕,不足為兩家解憾言和耳。前輩當世高人,唯可與王重陽王真人爭先賭勝,豈能紆尊自降,與後輩較一日之短長耶?昔藺相如讓路以避廉頗,千古傳為盛事。蓋豪傑之士,胸襟如海,雞蟲之爭,非不能為,自不屑為也。行見他日全真弟子負荊於島主階下,天下英雄皆慕前輩高義,豈不美哉?”

郭靖眼見二師父的筆跡,捧著紙箋的雙手不住顫抖,心下沉吟:“全真七子與黃藥師在牛家村相鬥,歐陽鋒暗使毒計,打死了長真子譚處端。當時歐陽鋒一番言語,嫁禍於黃藥師,這黃老邪目中無人,不屑分辯,全真教自然恨他入骨。想是我六位師父得知全真教要來大舉尋仇,生怕兩敗俱傷,是以寫這信勸黃藥師暫且避開,將來再設法言明真相。我師實是一番美意,黃藥師這老賊怎能出手加害?”

轉念又想:“二師父既寫了這封信,怎麽並不送出,仍是留在衣囊之中?是了,想是事機緊迫,全真六子來得快了,送信已然不及,因此我六位師父也匆匆趕來,要想攔阻雙方爭鬥。”隨即又想:“黃老邪啊黃老邪,你必道我六位師父是全真教邀來的幫手,便不分青紅皂白的痛下毒手。”

他呆呆的想了一陣,折起紙箋要待放入懷中,忽見紙背還寫得有字,忙翻過來,心中怦的一跳,只見歪歪斜斜的寫著:“事情不妙,大家防備……”最後一字只寫了三筆,想是禍事突作,未及寫完。郭靖叫道:“這明明是個‘東’字,二師父叫大家防備‘東邪’,可惜來不及了。”順手把紙箋捏成一團,咬牙切齒的道:“二師父,二師父,你滿腔好心,卻全教黃老邪看成惡意了。”手一松,紙團跌在地下,俯身又去抱朱聰的屍身。

黃蓉當他觀看紙箋之時,見他神色閃爍不定,心知紙上必有重大關鍵,見紙團落下,便慢慢走近拾起展開,正反兩面看了一遍,心道:“他六位師父到桃花島來,原是一番美意。恨只恨這妙手書生為德不卒,生平做慣了賊,見到我媽這許多奇珍異寶,不由得動心,終於犯了我爹爹的大忌……”正自悲怨,見郭靖又放下朱聰的屍身,扳開他左手緊握著的拳頭,取出一物,托在手中。黃蓉凝目看去,見是一只翠玉琢成的女鞋,長約寸許,晶瑩碧綠,雖然是件玩物,但雕得與真鞋一般無異,精致玲瓏,確是珍品,只是在母親墓中從未見過,不知朱聰從何處得來。

郭靖翻來翻去一看,見鞋底刻著一個“招”字,鞋內底下刻著一個“比”,此外再無異處。他恨極了這些珍寶,呸的一聲,拋在地下。

他呆立一陣,緩緩將朱聰、韓寶駒、全金發三人的屍身搬入坑中,要待掩土,但望著三位師父的臉,終是不忍,叫道:“二師父、三師父、六師父,你們……你們死了!”聲音柔和,卻仍是帶著往昔和師父們說話時的尊敬語氣。過了半晌,他斜眼見到坑邊那堆珍寶,怒從心起,雙手捧了,拔足往墳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