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島上巨變

黃蓉飛舞正急,忽然“咦”的一聲低呼,躍下樹來,向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林中奔去。郭靖怕迷失道路,在後緊緊跟隨,不敢落後半步。黃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陣,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面地下黃鼓鼓的一堆東西,問道:“那是甚麽?”

郭靖搶上幾步,只見一匹黃馬倒在地下,急忙奔近俯身察看,認得是三師父韓寶駒的坐騎黃馬,伸手在馬腹上一摸,著手冰涼,早已死去多時了。這馬當年隨韓寶駒遠赴大漠,郭靖自小與它相熟,便似是老朋友一般,忽見死在這裏,心中甚是難過,尋思:“此馬口齒雖長,但神駿非凡,這些年來馳驅南北,腳步輕健,一如往昔,絲毫不見老態,怎麽竟會倒斃在此?三師父定要十分傷心了。”

再定神看時,見那黃馬並非橫臥而死,卻是四腿彎曲,癱成一團。郭靖一凜,想起那日黃藥師一掌擊斃華箏公主的坐騎,那馬死時也是這副神態,急忙運力左臂,擱在馬項頸底下一擡,伸右手去摸死馬的兩條前腿,果覺腿骨都已碎裂,松手再摸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斷了。他愈來愈是驚疑,提起手來,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滿手是血。血跡已變紫黑,但腥氣尚在,看來染上約莫已有三四天。他忙翻轉馬身細細審視,卻見那馬全身並無傷口,不禁坐倒在地,心道:“難道是三師父身上的血?那麽他在哪裏?”

黃蓉在旁瞧著郭靖看馬,一言不發,這時才低聲道:“你別急,咱們細細的查個水落石出。”拂開花樹,看著地下,慢慢向前走去。郭靖只見地下斑斑點點的一道血跡,再也顧不得迷路不迷路,側身搶在黃蓉前面,順著血跡向前急奔。

血跡時隱時現,好幾次郭靖找錯了路,都是黃蓉細心,重行在草叢中巖石旁找到,有時血跡消失,她又在地下尋到了蹄印或是馬毛。追出數裏,只見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樹,樹叢中露出一座墳墓。黃蓉急奔而前,撲在墓旁。

郭靖初次來桃花島時見過此墓,知是黃蓉亡母埋骨的所在,見墓碑已倒在地下,當即扶起,果見碑上刻著“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冢”一行字。

黃蓉見墓門洞開,隱約料知島上已生巨變。她不即進墳,在墳墓周圍察看,只見墓左青草被踏壞了一片,墓門進口處有兵器撞擊的痕跡。她在墓門口傾聽半晌,沒聽到裏面有甚響動,這才彎腰入門。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趨的跟隨。

眼見墓道中石壁到處碎裂,顯見經過一番惡鬥,兩人更是驚疑不定。走出數丈,黃蓉俯身拾起一物。墓道中雖然昏暗,卻隱約可辨正是全金發的半截秤杆。這秤杆乃鑌鐵鑄成,粗若兒臂,這時卻被人生生折成兩截。黃蓉與郭靖對望了一眼,誰也不敢開口,心中卻知能空手折斷這鐵秤的,舉世只寥寥數人而已,在這桃花島上,自然除了黃藥師外更無旁人。黃蓉拿著斷秤,雙手只是發抖。

郭靖從黃蓉手裏接過鐵秤,插在腰帶裏,彎腰找尋另半截,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找不著。再走幾步,前面愈益昏暗,他雙手在地下摸索,突然碰到一個圓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上的秤錘,全金發臨敵之時用以飛錘打人的。

郭靖放在懷裏,繼續摸索,手上忽覺冰涼,又軟又膩,似乎摸到一張人臉。他大驚躍起,蓬的一聲,在墓道頂上結結實實的撞了一頭,這時卻也不知疼痛,忙取出火折晃亮,只叫得一聲苦,腦中猶似天旋地轉,登時暈倒在地。

火折卻仍拿在他手中,兀自燃著,黃蓉在火光下見全金發睜著雙眼,死在地下,胸口插著另外半截秤杆。

到此地步,真相終須大白,黃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氣從郭靖手裏接過火折,在他鼻子下薰炙。煙氣上冒,郭靖打了兩個噴嚏,悠悠醒來,呆呆的向黃蓉望了一眼,站起身來徑行入內。兩人走進墓室,只見室中一片淩亂,供桌打缺了一角,南希仁的鐵扁擔斜插在地。墓室左角橫臥一人,頭戴方巾,鞋子跌落,瞧這背影不是朱聰是誰?

郭靖默默走近,扳過朱聰身子,火光下見他嘴角仍留微笑,身上卻早已冰涼。當此情此境,這微笑顯得分外詭異,分外淒涼。郭靖低聲道:“二師父,弟子郭靖來啦!”輕輕扶起他身子,只聽得玎玎琤琤一陣輕響,他懷中落下無數珠寶,散了一地。

黃蓉撿起些珠寶來看了一眼,隨即拋落,長嘆一聲,說道:“是我爹爹供在這裏陪我媽媽的。”郭靖瞪視著她,眼中如要噴出血來,低沉著聲音道:“你說……說我二師父來偷珠寶?你竟敢說我二師父……”

在這目光的逼視下,黃蓉毫不退縮,也怔怔的凝望著他,只是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