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黑沼隱女(第2/13頁)

只見當前一張長桌,上面放著七盞油燈,排成天罡北鬥之形。地下蹲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子,身披麻衫,凝目瞧著地下一根根的無數竹片,顯然正自潛心思索,雖聽得有人進來,卻不擡頭。

郭靖輕輕將黃蓉放在一張椅上,燈光下見她臉色憔悴,全無血色,心中甚是憐惜,欲待開口討碗湯水,但見那老婦全神貫注,生怕打斷了她的思路,一時不敢開口。

黃蓉坐了片刻,精神稍復,見地下那些竹片都是長約四寸,闊約二分,知是計數用的算子。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實、法、借算四行,暗點算子數目,知她正在計算五萬五千二百二十五的平方根,這時“商”位上已記算到二百三十,但見那老婦撥弄算子,正待算那第三位數字。黃蓉脫口道:“五!二百三十五!”

那老婦吃了一驚,擡起頭來,一雙眸子精光閃閃,向黃蓉怒目而視,隨即又低頭撥弄算子。這一擡頭,郭、黃二人見她容色清麗,不過四十左右年紀,想是思慮過度,是以鬢邊早見華發。那女子搬弄了一會,果然算出是“五”,擡頭又向黃蓉望了一眼,臉上驚訝的神色迅即消去,又見怒容,似乎是說:“原來是個小姑娘。你不過湊巧猜中,何足為奇?別在這裏打擾我的正事。”順手將“二百三十五”五字記在紙上,又計下一道算題。

這次是求三千四百零一萬二千二百二十四的立方根,她剛將算子排為商、實、方法、廉法、隅、下法六行,算到一個“三”,黃蓉輕輕道:“三百二十四。”那女子“哼”了一聲,哪裏肯信?布算良久,約一盞茶時分,方始算出,果然是三百二十四。

那女子伸腰站起,但見她額頭滿布皺紋,面頰卻如凝脂,一張臉以眼為界,上半老,下半少,卻似相差了二十多歲年紀。她雙目直瞪黃蓉,忽然手指內室,說道:“跟我來。”拿起一盞油燈,走了進去。

郭靖扶著黃蓉跟著過去,只見那內室墻壁圍成圓形,地下滿鋪細沙,沙上畫著許多橫直符號和圓圈,又寫著些“太”、“天元”、“地元”、“人元”、“物元”等字。郭靖看得不知所雲,生怕落足踏壞了沙上符字,站在門口,不敢入內。

黃蓉自幼受父親教導,頗精歷數之術,見到地下符字,知道盡是些術數中的難題,那是算經中的“天元之術”,雖然甚是繁復,但只要一明其法,也無甚難處(按:即今日代數中多元多次方程式,我國古代算經中早記其法,天、地、人、物四字即西方代數中X、Y、Z、W四未知數)。黃蓉從腰間抽出竹棒,倚在郭靖身上,隨想隨在沙上書寫,片刻之間,將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題盡數解開。

這些算題那女子苦思數月,未得其解,至此不由得驚訝異常,呆了半晌,忽問:“你是人嗎?”黃蓉微微一笑,道:“天元四元之術,何足道哉?算經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漢、壘、層、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減、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點不易罷啦!”

那女子沮喪失色,身子搖了幾搖,突然一交跌在細沙之中,雙手捧頭,苦苦思索,過了一會,忽然擡起頭來,臉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問你:將一至九這九個數字排成三列,不論縱橫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黃蓉心想:“我爹爹經營桃花島,五行生克之變,何等精奧?這九宮之法是桃花島陣圖的根基,豈有不知之理?”當下低聲誦道:“九宮之義,法以靈龜,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邊說邊畫,在沙上畫了一個九宮之圖。

那女子面如死灰,嘆道:“只道這是我獨創的秘法,原來早有歌訣傳世。”黃蓉笑道:“不但九宮,即使四四圖,五五圖,以至百子圖,亦不足為奇。就說四四圖罷,以十六字依次作四行排列,先以四角對換,一換十六,四換十三,後以內四角對換,六換十一,七換十。這般橫直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那女子依法而畫,果然絲毫不錯。

黃蓉道:“那九宮每宮又可化為一個八卦,八九七十二數,以從一至七十二之數,環繞九宮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處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數字相加,均為二百九十二。這洛書之圖變化神妙如此,諒你也不知曉。”舉手之間,又將七十二數的九宮八卦圖在沙上畫了出來。

那女子瞧得目瞪口呆,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問道:“姑娘是誰?”不等黃蓉回答,忽地捧住心口,臉上現出劇痛之色,急從懷中小瓶內取出一顆綠色丸藥吞入腹中,過了半晌,臉色方見緩和,嘆道:“罷啦,罷啦!”眼中流下兩道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