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黑沼隱女

郭靖在雕背連聲呼叫,召喚小紅馬在地下跟來。轉眼之間,雙雕已飛出老遠。雌雄雙雕形體雖巨,背上負了人畢竟難以遠飛,不多時便即不支,越飛越低,終於著地。郭靖躍下雕背,搶過去看黃蓉時,見她在雕背上竟已昏迷過去,忙將縛著她的衣帶解開,替她推宮過血。好一陣子,黃蓉才悠悠醒轉,但昏昏沉沉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烏雲滿天,把月亮星星遮得沒半點光亮,郭靖死裏逃生,回想適才情景,兀自心有余悸,雙手抱著黃蓉站在曠野之中,只覺天地茫茫,不知如何是好。卻又不敢呼召小紅馬,生怕裘千仞聞聲先至。

呆立半晌,只得信步而行,舉步踏到的盡是矮樹長草,哪裏有路?每走一步,荊棘都鉤刺到小腿,他也不覺疼痛,走了一陣,四周更是漆黑一團,縱然盡力睜大眼睛,也是難以見物,當下一步一步走得更慢,只恐一個踏空,跌入山溝陷坑之中,但怕鐵掌幫眾追來,卻也不敢停步。這般苦苦走了二裏有余,突然左首現出一顆大星,在天邊閃閃發光。他凝神望去,想要辨別方向,看出原來並非天星,而是一盞燈火。

既有燈火,必有人家。郭靖好不欣喜,加快腳步,筆直向著燈火趕去,急行裏許,但見黑森森的四下裏都是樹木,原來燈火出自林中。可是一入林中,再也無法直行,林中小路東盤西曲,少時忽然失了燈火所在,密林中難辨方向,忙躍上樹去眺望,卻見燈火已在身後。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郭靖接連趕了幾次,頭暈眼花,始終走不近燈火之處,雙雕一馬也不知到了哪裏,他這時已知是林中道路作怪,欲待從樹頂上縱躍過去,黑暗中卻看不清落足之處,又怕樹枝擦損了黃蓉。但若不去投宿,總不能在這黑森林中坐待天明,心想別這般沒頭蠅般瞎撞,且定一定神再說,當下站著調勻呼吸,稍歇片刻。

這時黃蓉神智已然清醒,被郭靖抱著這麽東轉西彎亂闖直奔,雖然瞧不到周遭情勢,卻已摸清林中道路,輕聲道:“靖哥哥,向右前方斜角走。”郭靖喜道:“蓉兒,你還好嗎?”黃蓉嗯了一聲,沒力氣說話。郭靖依言朝右前方斜行,黃蓉默默數著他的腳步,待數到十七步,道:“向左走八步。”郭靖依言而行。黃蓉又道:“再向右斜行十三步。”

一個指點,一個遵循,二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之中曲折前行。剛才郭靖這般一陣來回奔行,黃蓉已知林中道路,乃是由人工布置而成。黃藥師五行奇門之術極盡精妙,傳給了女兒的也有幾成。林中道路愈是奇幻,她愈能閉了眼睛說得清清楚楚,若是天然路徑,她既從未到過,在昏黑之中,縱是一條最平坦無奇小徑卻也辨認不出了。

這般時而向左,時而轉右,有時更倒退斜走數步,似乎越行越是迂迴迢遙,豈知不到一盞茶時分,燈火赫然已在眼前。

郭靖大喜,向前直奔。黃蓉急叫:“別莽撞!”郭靖“啊喲”一聲,雙足已陷入泥中,直沒至漆,急忙提氣後躍,硬生生把兩只腳拔了出來,一股汙泥的臭味極是刺鼻,向前望去,眼前一團茫茫白霧裹著兩間茅屋,燈光便從茅屋中射出。

郭靖高聲叫道:“我們是過往客人,生了重病,求主人行個方便,借地方歇歇,討口湯喝。”過了半晌,屋中寂然無聲,郭靖再說了一遍,仍是無人回答。說到第三遍後,方聽得茅屋中一個女人聲音說道:“你們既能來到此處,必有本事進屋,難道還要我出來迎接嗎?”語聲冷淡異常,顯是不喜外人打擾。

若在平時,郭靖寧可在林中露宿一宵,也不願故意去惹人之厭,此時卻是救傷要緊,然見眼前一大片汙泥,不知如何過去,當下低聲與黃蓉商量。

黃蓉想了片刻,道:“這屋子是建在一個汙泥湖沼之中。你瞧瞧清楚,那兩間茅屋是否一方一圓。”郭靖睜大眼睛望了一會,喜道:“是啊!蓉兒你甚麽都知道。”黃蓉道:“走到圓屋之後,對著燈火直行三步,向左斜行四步,再直行三步,向右斜行四步。如此直斜交差行走,不可弄錯。”郭靖依言而行。落腳之處果然打有一根根的木樁。只是有些虛晃搖動,或歪或斜,若非他輕功了得,只走得數步便已摔入了泥沼。

他凝神提氣,直三斜四的走去,走到一百一十九步,已繞到了方屋之前。那屋卻無門戶,黃蓉低聲道:“從此處跳進去,在左首落腳。”郭靖背著黃蓉越墻而入,落在左首,不由得一驚,暗道:“果然一切都在蓉兒意料之中。”原來墻裏是個院子,分為兩半,左一半是實土,右一半卻是水塘。

郭靖跨過院子,走向內堂,堂前是個月洞,仍無門扉。黃蓉悄聲道:“進去罷,裏面再沒古怪啦。”郭靖點點頭,朗聲說道:“過往客人冒昧進謁,實非得已,尚請賢主人大度包容。”說畢停了片刻,才走進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