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新盟舊約(第3/11頁)

黃藥師道:“蓉兒,你與靖兒趕去奪竹棒,這紅馬腳程極快,諒來追得上。”說到這裏,見傻姑在一旁呆笑,神情極似自己的弟子曲靈風,心念一動,問道:“你可是姓曲?”傻姑搖頭笑道:“我不知道。”

黃蓉道:“爹,你來瞧!”牽了他的手,走進密室之中。

黃藥師見密室的間隔布置全是自己獨創的格局,心知必是曲靈風所為。黃蓉道:“爹,來瞧這鐵箱中的東西。你若猜得到是些甚麽,算你本事大。”黃藥師卻不理鐵箱,走到西南角墻腳邊一掀,墻上便露出一個窟窿。他伸手進去,摸出一卷紙來,當即躍出密室。黃蓉急忙隨出,走到父親身後,瞧他手中展開的那卷紙。但見紙上滿是塵土,邊角焦黃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幾行字跡道:

“字稟桃花島恩師黃尊前:弟子從皇宮之中,取得若幹字畫器皿,欲奉恩師賞鑒,不幸遭宮中侍衛圍攻,遺下一女……”

字跡寫到“女”字,底下就沒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點點的痕跡,隱約可瞧出是鮮血所汙。黃蓉出生時桃花島諸弟子都已被逐出門,但知父親門下個個都是極厲害的人物,此時見了曲靈風的遺稟,不禁憮然。

黃藥師這時已了然於胸,知道曲靈風無辜被逐出師門,苦心焦慮的要重歸桃花島門下,想起自己喜愛珍寶古玩、名畫法帖,於是冒險到大內偷盜,得手數次,終於被皇宮的護衛發覺,劇鬥之後身受重傷,回家寫了這通遺稟,必是受傷太重,難以卒辭,不久大內高手追上門來,雙雙畢命於此。

他上次見到陸乘風時已然後悔,此時梅超風新死,見曲靈風又用心如此,心下更是內疚,轉頭見到傻姑笑嘻嘻的站在身後,想起一事,厲聲問道:“你爹爹教了你打拳麽?”傻姑搖搖頭,奔到門邊,掩上大門,偷偷在門縫中張了張,打幾路拳法,可是打來打去,也只是那六七招不成章法的“碧波掌法”,別的再也沒有了。黃蓉道:“爹,她是在曲師哥練功夫時自己偷看了學的。”黃藥師點頭道:“嗯,我想靈風也沒這般大膽,出我門後,還敢將本門功夫傳人。”說道:“蓉兒,你去攻她下盤,鉤倒她。”

黃蓉笑嘻嘻的上前,說道:“傻姑,我跟你練練功夫,小心啦!”左掌虛晃,隨即連踢兩腿,鴛鴦連環,快速無倫。傻姑一呆,右胯已被黃蓉左足踢中,急忙後退,哪知黃蓉右腿早已候在她身後,待她一步退出尚未站穩,乘勢一鉤,傻姑仰天摔倒。她立即躍起,大叫:“你使奸,小妹子,咱們再來過。”

黃藥師臉一沉道:“甚麽小妹子,叫姑姑!”傻姑也不懂妹子和姑姑的分別,順口道:“姑姑,哈哈,姑姑!”黃蓉已然明白:“原來爹爹是要試她下盤功夫。曲師哥雙腿折斷,自己練武自然練不到腿上,若是親口授她,那麽上盤、中盤、下盤的功夫都會教到了。”

這句“姑姑”一叫,黃藥師算是將傻姑收歸了門下。他又問:“你幹麽發傻啦?”傻姑笑道:“我是傻姑。”黃藥師皺眉道:“你媽呢?”傻姑裝個哭臉,道:“回姥姥家啦!”黃藥師連問七八句,都是不得要領,嘆了一口氣,只索罷了,心想這女孩不知是生來癡呆,還是受了重大刺激驚傻,除非曲靈風復生,否則世上是無人知曉的了。

眾人當下將梅超風在後園葬了。黃藥師瞧著一座新墳,百感交集,隔了半晌,淒然道:“蓉兒,咱們瞧瞧你曲師哥的寶貝去!”父女倆又走進密室。

黃藥師望著曲靈風的骸骨,呆了半天,垂下淚來,說道:“我門下諸弟子中,以靈風武功最強,若不是他雙腿斷了,便一百名大內護衛也傷他不得。”黃蓉道:“這個自然,爹,你要親自教傻姑武藝麽?”黃藥師道:“嗯,我要教她武藝,還要教她做詩彈琴,教她奇門五行,你曲師哥當年想學而沒學到的功夫,我要一股腦兒的教她。”黃蓉伸了伸舌頭,心想:“爹爹這番苦頭可要吃得大了。”

黃藥師打開鐵箱,一層層的看下去,寶物愈是珍奇,心中愈是傷痛,待看到一軸軸的書畫時,嘆道:“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極好,玩物喪志卻是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鳥人物畫得何等精妙,他卻把一座錦繡江山拱手送給了金人。”一面說,一面舒卷卷軸,忽然“咦”的一聲,黃蓉道:“爹,甚麽?”黃藥師指著一幅潑墨山水,道:“你瞧!”

只見畫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高山,共有五座山峰,中間一峰尤高,筆立指天,聳入雲表,下臨深壑,山側生著一排松樹,松梢積雪,樹身盡皆向南彎曲,想見北風極烈。峰西獨有一棵老松,卻是挺然直起,巍巍秀拔,松樹下朱筆畫著一個迎風舞劍的將軍。這人面目難見,但衣袂飄舉,姿形脫俗。全幅畫都是水墨山水,獨有此人殷紅如火,更加顯得卓犖不群。那畫並無書款,只題著一首詩雲:“經年塵土滿征衣,特特尋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