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荒村野店

黃藥師仰天一笑,說道:“冠英和這位姑娘留著。”陸冠英早知是祖師爺到了,但見他戴著面具,只怕他不願露出行藏,當下不敢稱呼,只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四拜。

尹志平見了黃藥師這般威勢,心知此人非同小可,躬身說道:“全真教長春門下弟子尹志平拜見前輩。”黃藥師道:“人人都滾了出去,我又沒教你留著。還在這兒,是活得不耐煩了?”尹志平一怔,道:“弟子是全真教長春門下,並非奸人。”

黃藥師道:“全真教便怎地?”順手在桌上抓落,抓下了板桌上一塊木塊,臂不動,手不揚,那木塊已輕飄飄的向尹志平迎面飛去。尹志平忙舉拂塵擋格,哪知這小小木塊竟如是根金剛巨杵,只覺一股大力撞來,勢不可當,連帶拂塵一齊打在他口旁,一陣疼痛,嘴中忽覺多了許多事物,急忙吐在掌中,卻是幾顆牙齒,滿手鮮血,不禁又驚又怕,做聲不得。

黃藥師冷冷的道:“我便是黃藥師、黑藥師,你全真派要我怎麽好看了啊?”

此言一出,尹志平和程瑤迦固然大吃一驚,陸冠英也是膽戰心寒,暗想:“我和這小道士剛才鬥口,都讓祖師爺聽去啦。我對灶王爺所說的話,若是也給他聽見了,那……那可……只怕連爹爹也……”不由得背上冷汗直冒。

尹志平手扶面頰,叫道:“你是武林的大宗師,何以行事如此乖張?江南六怪是俠義之人,你憑甚麽要苦苦相逼?若不是我師父傳了消息,他六門老小,豈不是都給你殺了?”黃藥師怒道:“怪道我遍尋不著,原來是有群雜毛從中多事。”尹志平又叫又跳,說道:“你要殺便殺,我是不怕你的。”黃藥師冷冷的道:“你背後罵得我好?”尹志平豁出了性命不要,叫道:“我當面也罵你,你這妖魔邪道,你這怪物!”

黃藥師成名以來,不論黑道白道的人物,哪一個敢當面有些少冒犯?給尹志平如此放肆辱罵,那是他近數十年來從未遇過之事。自己適才對付侯通海的狠辣手段,他明明親見,居然仍是這般倔強,實是大出意料之外,這小道士骨頭硬、膽子大,倒與自己少年時候性子相似,不禁起了相惜之意,踏上一步,冷冷的道:“你有種就再罵一句。”尹志平叫道:“我不怕你,偏要罵你這妖魔老怪。”

陸冠英暗叫:“不妙,小道士這番難逃性命。”喝道:“大膽畜生,竟敢冒犯我祖師爺。”舉刀向他肩頭砍去。他這一刀卻是好意,心想祖師爺受他如此侮辱,下手怎能容情?只要一出手,十個尹志平也得當場送命,若是自己將他砍傷,倒或能使祖師爺消氣,饒了小道士的性命。尹志平躍開兩步,橫眉怒目,喝道:“我今日不想活啦,偏偏要罵個痛快。”陸冠英有心要將他砍傷,好救他一命,於是又揮刀橫砍。當的一聲,程瑤迦仗劍架開,叫道:“我也是全真門下,要殺便將我們師兄妹一起殺了。”

這一著大出尹志平意料之外,不自禁的叫道:“程師妹,好!”兩人並肩而立,眼睜睜的望著黃藥師。這一來,陸冠英也不便再行動手。

黃藥師哈哈大笑,說道:“好,有膽量,有骨氣。我黃老邪本來就是邪魔外道,也沒算罵錯了。你師父尚是我晚輩,我豈能跟你小道士一般見識?去罷!”忽地伸手,一把將尹志平當胸抓住,往外甩出。

尹志平身不由主的往門外飛去,滿以為這一交定是摔得不輕,哪知雙足落地,居然好端端的站著,竟似黃藥師抱著他輕輕放在地下一般。他呆了半晌,心道:“好險!”他膽子再大,終究也不敢再進店去罵人了,摸了摸腫起半邊的面頰,轉身便去。

程瑤迦還劍入鞘,也待出門,黃藥師道:“慢著。”伸手撕下臉上人皮面具,問道:“你願意嫁給他做妻子,是不是?”說著向陸冠英一指。程瑤迦吃了一驚,霎時間只嚇得臉色雪白,隨即紅潮湧上,不知所措。

黃藥師道:“你那小道士師兄罵得好,說我是邪魔怪物。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江湖上誰不知聞?黃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義禮法,最惡的是聖賢節烈,這些都是欺騙愚夫愚婦的東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還是懵然不覺,真是可憐亦復可笑!我黃藥師偏不信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禮教,人人說我是邪魔外道,哼!我這邪魔外道,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還少幾個呢!”程瑤迦不語,心中突突亂跳,不知他要怎生對付自己。

只聽他又道:“你明明白白對我說,是不是想嫁給我這徒孫。我喜歡有骨氣、性子爽快的孩子。剛才那小道士在背後罵我,倘若當我面便不敢罵了,反而跪下哀求,你瞧我殺不殺他?哼,你在危難之中挺身而出,竟敢去幫小道士,人品是不錯的,很配得上我這徒孫,快說罷!”程瑤迦心中十分願意,可是這種事對自己親生父母也說不出口,豈能向一個初次會面的外人明言,更何況陸冠英就在身旁?只窘得她一張俏臉如玫瑰花瓣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