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軒轅台前

兩人正鬧間,樓梯聲響,適才隨楊康下去的丐幫三老又回了上來,走到郭、黃二人桌邊,行了一禮。居中那丐白白胖胖,留著一大叢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補百綻,宛然便是個大紳士大財主的模樣,他未言先笑,端的是滿臉春風,一團和氣,說道:“適才那姓魯的老丐暗中向兩位下了毒手,我等瞧不過眼,特來相救。”

郭靖、黃蓉都吃了一驚,齊問:“甚麽毒手?”那丐道:“那老丐不肯與兩位同席飲食,是不是?”黃蓉心中一凜,問道:“難道他在我們飲食中下了毒?”那丐嘆道:“也是我們幫中不幸,出了這等奸詐之人。這老丐下毒本事高明得緊,只要手指輕輕一彈,暗藏在指甲內的毒紛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了酒菜。兩位中毒已深,再過個半個時辰,就無法解救了。”黃蓉不信,說道:“我兩人跟他無怨無仇,他何以要下此毒手?”那丐道:“多半是兩位言語中得罪了他。急速服此解藥,方可有救。”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紛,分置兩只酒杯之中,用酒沖了,要靖、蓉二人立即服下。

黃蓉剛才見楊康和他們做一路,心中已自起疑,豈肯只憑他三言兩語便貿然服藥?又問:“那位姓楊的相公和我們相識,請三位邀他來一見如何?”那丐道:“那自然是要見的,只是那奸徒所下之毒劇烈異常,兩位速服解藥,否則延誤難治。”黃蓉道:“三位好意,極為感謝,且坐下共飲幾杯。想當年丐幫第十一代幫主在北固山獨戰群雄,以一棒雙掌擊斃洛陽五霸,真是何等英雄。”當日他與洪七公、郭靖同在明霞島紮木筏之時,洪七公常跟她說些幫中舊事,以免她日後做了幫主,於幫中大事卻一無所知。那第十一代幫主的英雄事跡,便是那時候聽洪七公說的。

丐幫三老聽她忽然說起幫主舊事,互相望了一眼,都感十分詫異,心想憑她小小年紀,怎能知曉此事。黃蓉又道:“洪幫主降龍十八掌天下無雙無對,不知三位學到了幾掌?”三丐臉上均現慚色,那降龍十八掌卻是未蒙幫主傳授一掌,反不及八袋弟子黎生倒得傳授一招“神龍擺尾”。黃蓉又道:“剛才那位魯長老雖說擅於下毒,我瞧本事卻也平常。上個月西毒歐陽鋒請我喝了三杯毒酒,那才有點兒門道。這兩杯解毒酒,還是三位自己飲了罷。”說著將兩杯調有藥粉的藥酒推到三丐面前。三丐微微變色,知她故意東拉西扯,不肯服藥。

那財主模樣的長老笑道:“姑娘既有見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強。只不過我們一番好意,卻是白費了。我只點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兩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異樣?”郭靖、黃蓉一齊望他雙目,只見他一對眼睛嵌在圓鼓鼓一臉肥肉之中,只如兩道細縫,但細縫中瑩然有光,眼神甚是清朗。黃蓉心想:“那有甚麽異樣?左右不過似一對亮晶晶的豬眼罷啦。”那丐又道:“兩位望著我的眼睛,千萬不可分神。現在你們感到眼皮沉重,頭腦發暈,全身疲乏無力,這是中毒之象,那就閉上眼睛睡罷。”

他說話極是和悅動聽,竟有一股中人欲醉之意,靖、蓉二人果然覺得神倦眼困,全身無力。黃蓉微覺不妥,要想轉頭避開他的眼光,可是一雙眼睛竟似被他的目光吸住了,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他。那丐又道:“此間面臨大湖,甚是涼爽,兩位就在這清風之中酣睡一覺,睡罷,睡罷!舒服得很,乖乖的睡罷!”他越說到後來,聲音越是柔和甜美。靖、蓉二人不知不覺的哈欠連連,竟自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二人迷迷糊糊中只感涼風吹拂,身有寒意,耳中隱隱似有波濤之聲,睜開眼來,但見雲霧中一輪朗月剛從東邊山後升起。兩人這一驚非小,適才大白日在嶽陽樓頭飲酒,怎麽轉瞬之間便已昏黑?昏昏沉沉中待要站起,更驚覺雙手雙腳均已被繩索縛住,張口欲呼,口中卻被塞了麻核,只刺得口舌生疼。黃蓉立知是著了那白胖乞丐的道兒,只是他使的是甚麽邪法,卻難索解;一時之間也不去多想,斜眼見郭靖躺在自己身邊,正在用力掙紮,先寬了一大半心。

郭靖此時內力渾厚,再堅韌的繩索也是被他數崩即斷,哪知此刻他手腳運上了勁,身上繩索錚錚有聲,竟然紋絲不損,原來是以牛皮條混以鋼絲絞成。郭靖欲待再加內勁,突然面上一涼,一片冰冷的劍鋒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拍了兩拍,轉頭橫眼瞧去,見是四個青年乞丐,各執兵刃守在身邊,只得不再掙紮,轉頭去瞧黃蓉。

黃蓉定了定神,要先摸清周遭情勢,再尋脫身之計,側過身來,更是驚得呆了,原來竟是置身在一個小峰之頂,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輕煙薄霧,籠罩著萬頃碧波,心道:“原來我們已給擒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之頂,怎地途中毫無知覺?”再回頭過來,只見十余丈外有座高台,台周密密層層的圍坐著數百名乞丐,各人寂然無聲,月光尚未照到各人身上,是以初時未曾發覺。她暗暗心喜:“啊,是了,今日七月十五,這正是丐幫大會。待會我只須設法開口說話,傳下師父號令,何愁眾丐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