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洪濤群鯊(第4/13頁)

郭靖心想:“兩人碰上了面,必有一番惡鬥。”待要出言勸阻,黃藥師早已向東而去。

眾人知道島上道路古怪,不敢落後,緊緊跟隨,追不多時,果見周伯通在前緩步而行。黃藥師足下發勁,身子如箭離弦,倏忽間已追到他身後,伸手往他頸中抓下。

周伯通向左一讓,轉過身來,叫道:“香噴噴的黃老邪啊!”

黃藥師這一抓是他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端的是快捷異常,威猛無倫,他踏糞淋尿,心下惱怒之極,這一抓更是使上了十成勁力,哪知周伯通只隨隨便便的一個側身就避了開去,當真是舉重若輕。黃藥師心中一凜,不再進擊,定神瞧時,只見他左手與右手用繩索縛在胸前,臉含微笑,神情得意之極。

郭靖搶上幾步,說道:“大哥,黃島主成了我嶽父啦,大家是一家人。”周伯通嘆道:“嶽甚麽父?你怎地不聽我勸?黃老邪刁鉆古怪,他女兒會是好相與的麽?你這一生一世之中,苦頭是有得吃的了。好兄弟,我跟你說,天下甚麽事都幹得,頭上天天給人淋幾罐臭尿也不打緊,就是媳婦兒娶不得。好在你還沒跟她拜堂成親,這就趕快溜之大吉罷。你遠遠的躲了起來,叫她一輩子找你不到……”

他兀自嘮叨不休,黃蓉走上前來,笑道:“周大哥,你後面是誰來了?”周伯通回頭一看,並不見人。黃蓉揚手將父親身上換下來的一包臭衣向他後心擲去。周伯通聽到風聲,側身讓過,拍的一聲,那包衣服落地散開,臭氣四溢。

周伯通笑得前仰後合,說道:“黃老邪,你關了我一十五年,打斷了我兩條腿,我只叫你踩兩腳屎,淋一頭尿,兩下就此罷手,總算對得起你罷?”

黃藥師尋思這話倒也有理,心意登平,問道:“你為甚麽把雙手縛在一起?”

周伯通道:“這個山人自有道理,天機不可泄漏。”說著連連搖頭,神色黯然。

原來當日周伯通困在洞中,數次忍耐不住,要沖出洞來與黃藥師拚鬥,但轉念一想,總歸不是他的敵手,若是給他打死或是點了穴道,洞中所藏的上半部《九陰真經》非給他搜去不可,是以始終隱忍,這日得郭靖提醒,才想到自己無意之中練就了分心合擊的無上武功,黃藥師武功再高,也打不過兩個周伯通,一直不住盤算,要如何報復這一十五年中苦受折磨之仇。郭靖走後,他坐在洞中,過去數十年的恩怨愛憎,一幕幕在心中湧現,忽然遠遠聽到玉簫、鐵箏、長嘯三般聲音互鬥,一時心猿意馬,又是按勒不住,正自煩躁,鬥然想起:“我那把弟功夫遠不及我,何以黃老邪的簫聲引不動他?”

當日他想不通其中原因,現下與郭靖相處日子長了,明白了他的性情,這時稍加思索,立即恍然:“是了,是了!他年紀幼小,不懂得男女之間那些又好玩、又麻煩的怪事,何況他天性純樸,正所謂無欲則剛,乃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我這麽一大把年紀,怎麽還在苦思復仇?如此心地狹窄,想想也真好笑!”

他雖然不是全真道士,但自來深受全真教清靜無為、淡泊玄默教旨的陶冶,這時豁然貫通,一聲長笑,站起身來。只見洞外晴空萬裏,白雲在天,心中一片空明,黃藥師對他十五年的折磨,登時成為雞蟲之爭般的小事,再也無所縈懷。

轉念卻想:“我這一番振衣而去,桃花島是永遠不來的了,若不留一點東西給黃老邪,何以供他來日之思?”於是興致勃勃的挖孔拉屎、吊罐撒尿,忙了一番之後,這才離洞而去。他走出數步,忽又想起:“這桃花島道路古怪,不知如何覓路出去。郭兄弟留在島上,兇多吉少,我非帶他同去不可。黃老邪若要阻攔,哈哈,黃老邪,若要打架,一個黃老邪可不是兩個老頑童的敵手啦!”

想到得意之處,順手揮出,喀喇一聲,打折了路旁一株小樹,驀地驚覺:“怎麽我功力精進如此?這可與雙手互搏的功夫無關。”手扶花樹,呆呆想了一陣,兩手連揮,喀喀喀喀,一連打斷了七八株樹,不由得心中大震:“這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啊,我……我……我幾時練過了?”霎時間只驚得全身冷汗,連叫:“有鬼,有鬼!”

他牢牢記住師兄王重陽的遺訓,決不敢修習經中所載武功,哪知為了教導郭靖,每日裏口中解釋、手上比劃,不知不覺的已把經文深印腦中,睡夢之間,竟然意與神會,奇功自成,這時把拳腳施展出來,卻是無不與經中所載的拳理法門相合。他武功深湛,武學上的悟心又是極高,兼之《九陰真經》中所載純是道家之學,與他畢生所學本是一理相通,他不想學武功,武功卻自行撲上身來。他縱聲大叫:“糟了,糟了,這叫做惹鬼上身,揮之不去了。我要開郭兄弟一個大大的玩笑,哪知道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