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尾聲

鐵木黎死後,蒙元群龍無首,很快土崩瓦解。鬼力赤、瓦剌部、阿魯台為了爭奪權柄,彼此混戰不休,再也無力威脅中土。

建文四年,燕王審時度勢,決然拋下北平,率領大軍繞過山東、直抵徐州。

朝廷大為震恐,急令山東之軍南下追趕。燕王回軍逆擊,大破南軍於齊眉山。是年,燕軍越過淮水,連克淮揚重鎮,從瓜洲橫渡長江,沿途諸城望風而降。

六月中旬,燕軍抵達金陵,李景隆和谷王打開金川門投降。朱允炆絕望之余,放火焚燒皇宮,可是事後查驗,並未發現他的屍體,隨之失蹤的還有錦衣衛指揮使張敬祖。朱棣疑心二人逃走,抓獲張敬祖家人,一一拷掠至死,可也沒有找到蛛絲馬跡。

燕王登上皇位,建號永樂,他自知得位不正,為了立威,將建文朝的臣子殺戮一空。而後“瓜蔓抄”、“誅十族”,數萬顆人頭落地,殺得天下士子人人鉗口、道路以目,“正統”二字再也無人敢提。

一轉眼,已是永樂二年,北方烽煙平息,南方市衢不移,鋒鏑上的鮮血尚未幹透,天下人熙來攘往,又為名利奔忙不休。

長江之畔,鄭和營造元寶巨艦,準備南下西洋,尋找建文帝的蹤跡;朱棣改北平為北京,改京城為南京,從此長駐北方,鷹視雄顧,謀劃遷都之事,防範塞外之敵。他雄心勃勃,立志掃蕩六合,成為千古一帝。故此勵精圖治,不出兩年光景,大明朝野,已經顯露出蓬勃生氣。

朱高熾當了太子,常年奉旨監國;朱高煦封為漢王,一心扳倒兄長,謀奪皇儲之位。前朝血淚方殷,今朝紛爭又起,江小流成了漢王的左膀右臂,權勢熏天,志得意滿,一如當年的樂之揚,卷入皇家爭鬥,全然不知大禍將臨。

經過泰山一戰,樂之揚斷了死念,走遍天南地北,訪幽尋勝,漫無目的。可是心中傷痕始終磨滅不去,這一日,渡過長江,鬼使神差又回到南京。

進入城裏,走過大街小巷,一切仿若隔世。前塵舊事,歷歷如昨,樂之揚沉浸回憶之中,滿腦子盡是往日的影子。他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經過玄武湖畔,想起當年梁思禽行走在湖邊,拉起《終成灰土之曲》,那份落寞心境,樂之揚當時不甚明白,如今卻是感同身受。

走著走著,極遠處忽然傳來琴聲。樂之揚靈覺之強,只要留神去聽,南京城內,任何洪聲微響,全都逃不過他的耳朵,是以尋常聲響,他從不在意。可是琴聲入耳,他忽然清醒過來,那琴聲有些熟悉,仿佛出自朱微之手,許多地方又似是而非。

他心中疑惑,循聲走去,忽見一片連雲甲第,戒備森嚴,四周站立許多衛兵。樂之揚此時身手,白晝幻形,無人能見,衛兵只覺微風吹過,他已越墻進入府中。

琴聲來自一間軒舍,樂之揚走到門前,定眼望去,只一愣,心中老大失望。

彈琴的是寧王朱權,數年不見,他面容愁苦,兩鬢生出白發,所彈之琴甚是眼熟,仔細一瞧,正是“飛瀑連珠”。

琴在人亡,樂之揚站在門前,不覺癡了。朱權一曲彈罷,擡起頭來,猛可看見樂之揚,張口結舌,仿佛白晝見鬼。

“寧王殿下!”樂之揚幽幽地說道,“別來無恙?”

寧王也是非常之人,愣怔一時,很快醒悟過來,打量樂之揚,驚訝道:“你還活著?你、你怎麽進來的?”

“聽見琴聲,我便來了。”樂之揚走上前去,不管不顧,拎起古琴,輕輕地來回摩挲,不知不覺,淚水流了出來。

寧王望著他,起初不知所措,漸漸看出他的心意,黯然道:“我懂了,這是阿微的琴……”說著閉上雙眼,淚水也滾落下來。

樂之揚放下古琴,抹淚問道:“你哭什麽?”

“你又哭什麽?”寧王反問。

“我哭寶琴尚在,斯人已亡。”樂之揚苦澀道,“我很後悔,那一天,我該留下來陪她。”

“我也很後悔!”寧王幽幽地說道,“老四騙了我,我卻將怒氣發泄在她身上,那一天我若不罵她,她就不會絕望離開。她不絕望離開,也就不會死在陣前。每一天晚上,我都會夢見那天的情景,耳邊響著她的笛聲,我看著她騎馬、吹笛,慢慢地走過來,取出匕首,插入心口……那一些情形,就如烙印一樣,經過一千遍,一萬遍,不但沒有磨滅,反而越來越深。”

樂之揚嘆一口氣,說道:“你比我幸運萬倍,至少她去世之時,你還親眼看見。我卻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就連她去世的樣子,我都沒法夢到。”他左膝一軟,跪在琴幾之前,抱著古琴,眼淚一點一滴,落在琴弦琴面。

朱權怔怔地望著他,忽道:“六年了,你還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