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才論當下(第4/6頁)

聽了這話,眾人均感如釋重負,樂之揚心想:“朱元璋開國雄主,胸襟氣量果然不同凡響,相比起來,他這些兒子可差得遠了。”

寧王起身,想了想,轉身說道:“還有誰沒試過?”樂之揚笑道:“還有小道。”二王對視一眼,寧王笑道:“好,仙長請!”

樂之揚沉吟一下,坐到古箏之前,輕撫長弦,嗡然有聲。他閉上雙眼,落羽生一字一句,一揮一送,全都從腦海裏浮現出來,當下沉思片刻,有樣學樣地彈奏起來。

朱元璋設立八股,禁絕算科,當時之人早已不知算學為何物。樂之揚自也不能免俗,限於術數,落羽生推演的“新律”他不能完全領會,可是記憶絕佳、悟性過人,結合生平所學,仔細揣摩,大有所悟。落羽生鼓箏時有意放慢手法,不無現炒熱賣、讓他用心觀摩的意思。因為有言在先,樂之揚老早留意,落羽生何處定弦、何處勾挑撫按,他雖未記全,也記了個八八九九,兼之天分過人、耳力通玄,縱有少許遺漏,也以靈感補足,因此一路彈奏下來,順水順風,得心應手,以往難如登天的轉調,竟也輕輕松松地一帶而過。

樂之揚仿佛一個嬰孩,晝夜間陡然長大,以往拎不動、拿不起的東西,全都變得輕如鴻毛,這感受奇妙之極,他彈得入迷,渾然忘我,彈得越多,對於落氏“新律”領悟越深。落羽生術數精絕,思路縝密,先設律法,再轉曲調;樂之揚修煉靈飛經,聽音辨率,直覺為先,由一次次轉調中反推新律,大有所得,殊途同歸。一時間,他眼中只有古箏,心中唯有音律,彈完一曲,意猶未盡,但覺四周沉寂,擡眼一看,眾人傻呆呆盯著他,神氣都很古怪。

忽見朱微手按心口,長舒了一口氣,神情慢慢松弛下來。樂之揚莫名其妙,悠然站起,沖大師上前一步,合十笑道:“善哉善哉,貧僧還以為仙長也要消失了呢!”

樂之揚一呆,恍然明白朱微的舉動,敢情小公主見他鼓箏的手法、所用的音律和落羽生一般無二,唯恐他也如老者一樣忽然消失。

“道靈仙長。”寧王滿心疑惑,盯著樂之揚上下打量,“你何時學會了落羽生的‘新律’?”

“就在剛才。”樂之揚笑道,“照葫蘆畫瓢,讓殿下見笑了。”

寧、蜀二王對望一眼,均是不信,可是樂之揚出身東宮,不能進入決賽,朱元璋一定大為掃興。原本樂之揚考不過關,寧王也要設法幫襯一二,更別說他順利彈完一曲,寧王雖覺蹊蹺,也不敢深究,當下笑道:“仙長學得真快,只是太取巧了一些兒。”

樂之揚笑道:“小道一向愚笨,若不投機取巧,哪兒還有勝算?”寧王呵呵直笑。

這一來,復試比完,落羽生消失,剩下的人論位排序,樂、沖、朱位列三甲,進入了第三關“鈞天”。

是時天色不早,紅日墜西,天邊隱隱泛起霞光。寧、蜀二王在前,參賽三人在後,數十名太監雁行尾隨,進入宮城之後,七拐八折,到了一座寢殿,殿外濃蔭如蓋、池沼融融,池中白鶴翩然、鴛鴦相戲,池邊數畦寒菊,花期正好,清香四溢。

殿前一片空地,坐得滿滿當當,朱元璋居中盤踞,斜倚龍床,神氣陰沉沉的,仿佛思索什麽,全無壽誕喜悅。身邊幾個妃子、公主為他端水斟茶、剝橘分柑,均是欲近還遠,戰戰兢兢。其中樂之揚認得含山、寧國二人,含山公主秀色怡人,鮮麗的朝服間露出一段雪白頸項,見到樂之揚,她雙目一亮,小嘴上翹,仿佛頗有不屑,可是眼底深處,一股熱辣辣、活潑潑的光彩噴薄而出、流轉不定。

燕王以外,諸王全都到會,遼王蘇醒過來,也強自撐著來賀,他躺在一張短榻上面,眉眼歪斜,委頓不堪。

桌案上水陸珍饈、應有盡有,數百名宮女太監如蜂如蝶,來來去去,不住斟茶添酒。壽禮環繞四周、隨意堆放,累積有如一座座小小山丘,其間珍珠如卵、祖綠如盤,鴿血滴紅,貓眼泛藍,巨象牙如弦月,靈犀角似春山,玉有萬載之潤,參有千歲之形,劍上龜鱗片片綠,杯裏月光夜夜明。

冷玄呆在一旁,寂然佇立,沖大師到達時,他雙眼倏地一擡,兩道冷電掃過大和尚的面龐,似驚似怒,閃爍即沒,依舊低頭垂目,恢復枯槁神氣。

樂之揚看在眼裏,滿心詫異,再看沖大師,昂首闊步地走過冷玄身邊,似與老太監毫無關聯。兩人本是舊識,而今形同陌路,樂之揚想破腦袋也猜不出其中奧妙,思來想去,忽然生出一個可怕念頭:“莫非老閹雞糊弄朱元璋,並非真心投誠,而是元人留在中原的奸細。”回想以前種種,又覺冷玄性子陰狠不假,對朱元璋的忠心卻出於至誠,如果真有異志,朱元璋早已死了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