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憐自傷(第2/6頁)

這一下出人意料,觀眾起了一陣騷動。朱微更是心頭發緊,只怕樂之揚再犯糊塗,可是仔細聽來,音律一絲不亂,鐘聲悠揚悅耳,比起鐘槌敲打還要連貫。更妙的是,樂之揚出腿之際不忘手中木槌,手腳同時落下,配合無間,巧妙之極。

一時間,樂之揚前翻後滾,身如遊龍,腳尖落點準確,出腿時機詭譎,配合鐘槌敲打,仿佛堂堂之陣突出奇兵,衍生出許多難以言喻的變化。

自古演奏編鐘,沖和精準,古意盎然,可是有得有失,有了多少古意,就有了多少古板。樂之揚這麽一鬧,鐘聲裏憑空多出一股活力,曲調為之一變,在在打動人心。樂之揚應和鐘聲,竄高伏低,無意中又用上“靈舞”功夫,暗合“止戈五律”,姿態曼妙,風流不拘,不止觀眾眉花眼笑,一疊聲叫好,朱微看在眼裏,也覺心曠神怡,呆呆望著樂之揚,忘了身邊還有一個可憎可厭的俗物。

李景隆瞧了一會兒,忽地皺眉道:“奇怪……”

“奇怪什麽?用腳敲鐘麽?”梅殷望著台上微笑不已,“這個道靈仙長,真是一位憊懶人物。”

“不是!”李景隆搖了搖頭,手指台上,“無論他橫踹豎踢,架子上的編鐘都紋絲不動,既然這樣,為何還能發出鐘聲?”

梅殷仔細一瞧,果如李景隆所說,不由嘖嘖稱奇:“果然奇怪,待會兒仙長下來,可要好好問問。”

“這個不難解釋。”寧王徐徐開口,“仙長武功高明,出腿時勁力一發便收,編鐘來不及晃動,內勁已經貫注銅鐘,銅鐘由是振動發聲,卻非人眼所能看見。”

梅、李二人均感驚訝,梅殷呆了呆,撫掌笑道:“我幾乎兒忘了,殿下和仙長同為老神仙的高足,老神仙武功蓋世,殿下當然也是武學上的大行家。”

“不敢當。”寧王搖頭苦笑,“我一向不精此道,老神仙的弟子裏最不成器。”

“殿下太謙了。”李景隆笑道,“說起來,這敲鐘的腿法也是老神仙的絕技?”

寧王皺眉不答,望著台上遲疑道:“這一路腿法……不像是太昊谷的武功。”目光一轉,看向落羽生,“老先生……”

落羽生應聲回頭,寧王陡然醒悟,自嘲自笑,連連擺手,心想:“我真糊塗了!這老人弱不禁風,哪兒又懂什麽武功?”

當,鐘聲長鳴,余韻悠悠,樂之揚一曲終了,身子猶在半空,飛鳥似的盤旋兩圈,方才飄然落下。他笑嘻嘻地拱手行禮,觀眾哄然叫好,只聽沙沙沙一陣急響,竹亭中先後送出三個“甲”字。眾人見了,又是連聲叫好。

樂之揚本意胡鬧,誰知這一通鬧下來,不但奏完了曲目,還得一個“上甲”,興奮之余,也覺不可思議,咧嘴憨笑,滿臉通紅。

“不妥。”寧王連連搖頭,“這算什麽編鐘?敲得亂七八糟,簡直豈有此理。”

落羽生頭也不回,冷冷說道,“只聽不看,也無不可!”

寧王一時默然,樂之揚技法古怪、不合正道,音律上卻一絲不苟,精奇微妙之處,遠非鐘槌所能展現。竹亭中的評判只聽音樂,看不見他如何敲鐘,給出“上甲”也不足為奇這時鼓聲又起,寧王打起精神,擡頭望去。樂之揚一如沖大師,不用鼓槌,亂拳擊鼓,只不過大和尚儀態端莊、法度嚴謹,羯鼓橫於腰腹,上身穩如磐石,雙手狂如飄風急雨,如此動靜相得、剛柔並濟,縱是赤手空拳,依然冠絕群倫。

到了樂之揚這裏,羯鼓成了一件玩具,一會兒拋到空中,一會兒摟在懷裏,忽而掌拍,忽而拳擊,忽而屈指亂彈,忽而以頭撞擊,羯鼓仿佛長了翅膀,繞著他上下翻飛,乍一看,與其說擊鼓,不如說羯鼓自個兒送到他的手上腳上、頭上肩上,又如一個塗了鰾膠的氣逑,死死黏住他的身子不放。玩得興發,樂之揚翻筋鬥,豎蜻蜓,正著拍,反著打,與其說擊鼓,不若說是雜耍。

眾人目定口呆,只覺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神技,台下一片沉寂,連喝彩聲也沒了,人人屏息觀望,害怕稍稍喘一口氣兒,那一面羯鼓就會砰然墜地。

寧王越看越不自在,掉頭怒道:“落先生,你見過這種打鼓的法子麽?”

“以前沒有……”落羽生停頓一下,悠悠嘆道,“如今有了!”

話音才落,樂之揚翻身跳起、一腳踢出,咚,羯鼓越過一眾人等,狠狠砸中耿璇的面門。耿璇慘哼一聲,仰天倒下。

禁軍們慌了神,七手八腳地攙起耿璇,那小子滿臉是血,已然昏了過去。朱微見他狼狽模樣,又吃驚,又好笑,只是礙於禮數,不好笑出聲來,抿嘴苦忍笑意,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耿炳文分開禁軍,三兩步趕到近前,看見愛子慘狀,回頭怒視台上。樂之揚攤開兩手,滿不在乎,那樣子仿佛在說:“不關我事,全怪他運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