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五個上甲(第2/4頁)

“好!”喝彩聲有如平地驚雷,樂之揚機靈一下,應聲醒悟過來,舉目看向台上,不由吃了一驚。只見落羽生放下琵琶,徐徐走下台來,敢情他發呆發癡的當兒,老頭兒已經演奏完了五種樂器。樂之揚自負音樂之道,聽音解律,周郎回顧,誰料一涉兒女知情,竟然有眼如盲、有耳如聾,再精彩的音樂也聽不見一絲一毫。

樂之揚心叫慚愧,但見竹亭中遞出三張白紙,上面均寫“甲”字,不由尋思:“琵琶上甲,其他四樣樂器,不知分數如何?”

正想著,落羽生走到近前,李景隆瞪著他面皮漲紫、半羞半怒,梅殷卻是笑嘻嘻拱手說道:“佩服,佩服,本府的楊樂師得了五個上甲,我還以為到了頂兒尖兒,再也無人可比,聽了老先生的演奏,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次樂道大會,老先生和楊樂師二人十甲,真是一段佳話……”

他說得客氣,落羽生卻殊無喜色,仿佛一切不曾發生。梅殷見他神情,猶似兜頭淋了一盆冰水,滿心熱情化為烏有,無奈打消了結交的念頭。

聽了這話,樂之揚才知道落羽生也得了五個上甲,心中又驚異,又懊悔,方才只想著朱微,竟然錯過了一場好戲。

寧王注目落羽生良久,忽道:“老先生神乎其技,本王嘆為觀止,但不知老先生的音樂師承何人,出自何種流派?”

落羽生搖頭道:“沒有師承,也無流派。”寧王驚訝道:“那麽……”落羽生說道:“鎮日無聊,自學罷了。”寧王疑惑道:“敢問學了多久?”落羽生漫不經意地道:“二十年吧。”

眾人更為驚訝,均是不信,李景隆冷笑道:“什麽鬼話?你少說也有六十,二十年,難不成你四十歲才學音樂。”

落羽生不置可否,寧王盯著他上下打量,眼裏疑惑更濃。樂之揚也忍不住心想:“義父常說,音樂天分使然,總角前若不登堂入室,可說一生無望。四十歲學音樂,嘿,豈有此理?老先生能耐不小,說起話來卻不著邊際。”

想到這兒,忍不住看向朱微隱沒的地方,可是人來人往,始終不見她的影子,樂之揚悲憤起來:“我是人,其他人也是人,你能男扮女裝,當眾演奏音樂,難道就不能堂堂正正看我一眼麽?”

傷心之際,人群中躁動起來,他轉眼看去,大吃一驚。沖大師白袍如雲,灑然登台,豐姿俊朗,神采照人,通身若有光華,寶相莊嚴之極,許多善男信女,無不為之心折,嘴上不說,心中暗念“阿彌托佛”。

“好俊的和尚。”李景隆脫口稱贊,“這是誰家的樂師?”

寧王微微一笑,說道:“三哥家的。”

“晉王麽?”李景隆轉眼望去,晉王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邊諸王環繞,甚是熱鬧,晉王滿臉笑容,對著台上指指點點。

李景隆皺起眉頭,冷哼一聲,梅殷臉色微變,偷偷肘他一下,李景隆會意,低頭沉吟。

沖大師坐下鼓琴,寥寥數聲,韻致已是不凡。樂之揚不勝驚訝,他聽過沖大師歌詠,知他諳熟音律,可是萬料不到,大和尚的古琴也如此了得。更可怪的是,他膽大包天,身為蒙古王子,膽敢參與此會,樂之揚至今記得,當日“仙月居”裏,冷玄叫破了沖大師的蒙古名字。和尚輸了還好,倘若連過兩關,見到朱元璋,免不了要跟冷玄照面,那時冷玄張口一呼,沖大師必死無疑。

樂之揚思來想去,也猜不透沖大師的念頭,但聽他勾挑撫按,琴聲清雅,兼之容貌俊美,儀態風流,坐在高台之上,天生的雍容華貴,不像真如佛子,倒似遺世王孫,台下盡多王公貴戚,可跟他一比,無不自慚形穢。

寧王聽得入神,應和琴聲,雙手無聲拍打,忽道:“落先生,這和尚的琴,你如何品評?”落羽生雙眉微微一揚:“白玉山下碧水流。”

寧王一愣,拍手道:“精當,精當,人如白玉山,琴聲碧水流!我大明疆土萬裏,果然人傑地靈。”

樂之揚一邊聽著,暗自好笑:“這話錯了,大和尚可不是你大明的人物。”

沖大師一曲彈罷,身後竹亭裏齊刷刷給出三個“甲”字。和尚縱身站起,手持竹簫吹奏起來,簫聲流轉自如,毫無哀婉之處,盡顯風流本色。他有大金剛神力在身,中氣之足,罕有其匹,高高低低,從心所欲,高入雲天之間,低入九地之下,數萬人的魂兒被他一縷簫聲牽扯得忽上忽下、無計可施,一支曲子沒完,儼然渡盡關山。

寧王聽得舒服,向落羽生笑道:“這簫聲又如何形容?”落羽生隨口答道:“上窮碧落下黃泉。”

“妙極,妙極。”寧王撫掌嘆息,“簫聲沉郁,不免悲戚,這和尚一反常態,吹得意興洋洋,令人如沐春風,本王真是料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