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另有其人(第3/4頁)

眾樂師輪流上場,不乏技藝卓越之輩,可大多只精一種樂器,擅長兩種者都少得可憐,至於精通五樂,更是沒有一個。樂之揚聽得乏味,不由連打呵欠。

“奇了怪了。”李景隆神色疑惑,“李某粗人一個,不通音律,還請各位明示:為何連試了十多人,得一甲的不多,二甲者極少,三甲更是一個也沒有。按理說,參加此會的都是一時之選,為何個個如此不堪。”

“慚愧。”梅殷苦笑,“我向來耳拙,任何曲子聽起來都差不多,還請道靈仙長說道說道。”

“這個麽……”樂之揚想了想,“樂器形制不同,演奏起來天差地別,好比武藝,會使槍的用刀不行,會用刀的弄劍不行,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又有幾個?武器尚且如此,相較之下,樂器繁復得多。”

李景隆笑道:“仙長這麽一說,李某茅塞頓開。”

樂之揚笑了笑,正想謙虛幾句,忽聽落羽生冷冷說道:“茅塞頓開,嘿,好個茅塞頓開。”

李景隆臉色一變,他向來清貴,自視甚高,帶兵統軍更是說一不二,聽出老者諷刺之意,心中大為不快,瞅著落羽生冷笑:“這位老兄是誰?”

樂之揚忙道:“這一位是蜀王府的樂師落羽生老先生。”

“原來是蜀王府的高人。”李景隆顧忌蜀王,口氣稍稍緩和,“聽起來,仙長的話似乎不合先生的心意,但不知先生有什麽高見?”

落羽生道:“武藝再好,也是殺人之道,音樂再壞,也是修身之法,二者一死一生,有何可比之處?”

李景隆心裏有氣,冷笑道:“這麽說,我們這些當兵的保家衛國,還不如這些下九流的樂師麽?”說到這兒,自覺連樂之揚一並罵了,忍不住瞅了樂之揚一眼,後者若無其事,李景隆才稍稍放下心來。

梅殷深知李景隆尊性高傲,尋常人都不在他眼裏,只怕他口無遮攔,說出更難聽的話,忙道:“老先生說得也有道理,學了武藝,不殺人幹什麽?蜀王一向風雅,他看中的樂師必然不錯,這位老先生一定是精通音樂的高人。”

“不敢當。”落羽生口氣冷淡,“老朽一事無成,不過看看熱鬧。”

李景隆冷笑一聲,說道:“那麽先生不妨說說,為何沒有一個樂師精通五樣樂器?”

落羽生冷冷不答,李景隆瞅著他兩眼出火,樂之揚看出不妙,一皺眉,正想岔開話題,忽聽有人笑道:“琴心如水,奏琴者先要洗心,靜中生動,方能幽中見奇。”

眾人回頭看去,寧王笑著走上前來,侃侃說道:“羯鼓則反之,鼓槌下落如雨,大動特動,好比千雷迸發、萬騎雜來。是以自古鼓琴者不愛擊鼓,擊鼓者不喜鼓琴。唐明皇雅好音樂,獨獨不愛古琴,每次聽完琴曲,都要聽‘羯鼓’洗耳去穢。”

“果然如此。”梅殷恍然道,“方才的樂師,鼓琴得分高的擊鼓得分便少,擊鼓得分高的,鼓琴得分就低了。”

寧王點一點頭:“洞簫與精氣相通,一根竹管連接五臟六腑,心之所系,情之所衷,東坡《赤壁賦》裏形容洞簫‘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弄簫者‘情’字第一,無情者吹不出好曲調。”說到這兒,有意無意地掃了樂之揚一眼,又道:“比起洞簫,編鐘又反之,數量甚多,一鐘雙聲,同一編鐘,敲擊位置不同,音律也就大異,加之八十四調旋宮,演奏者的心思務必冷靜,出手務求精準,是以兼顧多方,心如輪轉,情思無法專注,想要演奏得當,須得摒棄七情,身外無物。”

“我懂了。”梅殷拍手慨嘆,“洞簫有情,編鐘無情,若要全力演繹,有情者難奏無情之物,無情者也吹不出有情之聲。”

寧王含笑點頭,李景隆笑道:“殿下高見,那麽琵琶呢?靜還是動,有情還是無情。”

“當然是有情。”梅殷搖頭晃腦,“白樂天《琵琶行》有雲,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駙馬說得有理。”寧王微微一笑,“琵琶和羯鼓一樣,都是胡人樂器,來自西域龜茲。漢人性子內斂,胡人熱情奔放,古琴之弦長而緩、琵琶之弦短而急,前者雍容閑雅,好比謙謙君子,後者演奏到厲害之處,狂飆驟雨不足形容其萬一。故而演奏五種樂器,須有五種性情,自相矛盾,彼此生克,精通兼美,難之又難。當然了,若是不難,也又顯不出高人一等的手段。”

李景隆道:“這麽一說還真是難,不知是誰定下的規矩?”寧王笑而不語,樂之揚心頭一動,拍手道:“我知道了,一定寧王殿下!”

寧王微笑點頭,梅殷轉動眼珠,忽道:“殿下,貴府上的樂師精通五種樂器麽?”寧王搖頭:“我定了規矩,又找人參加,那不是又買又賣麽?為示公平,本王只好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