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樂道大會

“道衍!”燕王冷冷說道,“夠了。”

道衍一愣:“可是……”

“形勢不妙,我也知道。”燕王神色平靜,“事由天定,強求不得,何況道靈師弟外圓內方,心中自有主張,他何去何從,豈是你能說得動的?”一邊說,一邊注視樂之揚。

這一番話大合樂之揚的心意,他雙手抱拳,笑嘻嘻沖燕王作了一揖。

燕王微微一笑,揚聲道:“拿酒來。”兩個小廝端酒上來,燕王倒了四杯,說道:“良宵難得,知己難求,道衍師兄、道靈師弟……三保,朱棣敬各位一杯。”

樂之揚拿酒便喝,道衍躊躇一下,徐徐飲盡。鄭和不敢接酒,惶恐道:“該死,該死,小人怎敢與殿下同飲。”

“什麽敢不敢?”燕王拍了拍他肩,“讓你喝,你就喝,喝過這一杯,你就不是我的太監,而是我的臣子,君臣一心,不分彼此。”

鄭和只覺一股熱氣直沖眼鼻,驀然淚湧雙目,渾身發抖,猛地伸袖拭淚,取過酒杯一口喝下。

燕王默默看他喝完,又斟一杯酒,擎在手裏,兩眼望著河面,眉間皺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樂之揚明白他的心思。暗想生在帝王家固然風光,可也多了許多平常人未有的煩惱,燕王威震天下,卻時乖命蹇,先被父母猜忌,後遭兄弟、侄兒算計,不能放手反擊,又無法自證清白。樂之揚自忖換了自己,也會頭痛得要命。

畫舫靠岸,樂之揚向燕王告辭,但因失了馬匹,只好步行返回。

到了“陽明觀”,才知道沖大師派人將馬送回。知客的道士不見了樂之揚,扣住送馬的漢子大吵大鬧,見了樂之揚始才放人。

而後數日,樂之揚心存疑慮,唯恐沖大師又生詭計,終日提心吊膽,借口練習樂器,呆在“陽明觀”靜觀其變。不料一連數日風平浪靜,沖大師消息全無,燕王也沒動靜,只有朱允炆關切“樂道大會”的勝負,每日派人送來精心烹制的素齋,明說慰問,暗中試探樂之揚的進境。

樂之揚不愛吃素,素齋大多賞給觀中道士。眾道士吃得歡天喜地,對這位“師叔祖”感激涕零,殊不知“師叔祖”每夜潛出道觀,偷偷買了燒鵝油雞、魚肉美酒,大夥兒吃素的當兒,他就著上好黃酒,一手彈琴鼓瑟,一手大塊吃肉,雲房外的人只當他苦練樂器,各各屏氣凝神,無人敢近一步。

又過數日,到了朱元璋龍誕之日,也是“樂道大會”的日子。

是日一早,道清就來敲門。他興致勃勃,嘰嘰呱呱,卯時未到,就催樂之揚出發,自己帶著一群道士,前呼後擁地為之開道。

消息早已傳出,京城百姓無不盼望今日。此時扶老攜幼,黑壓壓站在街道兩旁,禁軍結成人墻,攔在百姓之前,刀槍林立,如臨大敵。

大會共有三關,第一關“五樂”初試,於午門前廣場比試五種樂器,優勝者十人進入“玄音”復試,再選三人進入“鈞天”殿試,由朱元璋親自判定輸贏。

樂之揚一行策馬前往午門,到了路口,忽見黃子澄、齊泰和卓敬從岔道上趕來。樂之揚與這些儒生面子上均是效忠太孫,暗地裏卻頗有心結。樂之揚嫌黃、齊二人見識迂闊,說話不切實際,黃、齊二人恨樂之揚少年輕狂,分走了東宮的權柄。但凡樂之揚的獻策,無論對錯,二人都要反對一番,盡管屢屢碰壁,可也樂此不疲。朱允炆篤信儒學,對這些儒生百般寬容,放任他們跟樂之揚作對,還美其名曰“博采眾長”。

樂之揚起初惱怒,後來債多不愁,索性把正事丟在一邊,天天跟黃、齊二人鬥嘴扯皮為樂。是以東宮事務冗雜,一件尋常政務,往往數日不決。好在戶部侍郎卓敬為人公允,頗有經濟之才,起初與樂之揚不和,後來一同辦事,多了幾分惺惺相惜,每逢眾人爭執不下,總是竭力開解,因此得罪黃、齊,背地裏頗受二人埋怨。

四人相見,黃、齊二人心裏齊罵:“牛鼻子。”樂之揚也暗中咕噥:“臭窮酸。”

私下裏腹誹,面子上免不了裝模作樣地寒暄。黃子澄皮笑肉不笑:“道靈仙長,東宮榮辱,太孫的面子,全都交到你手上啦。”

“交個屁。”樂之揚心中暗罵,“全是你黃老狗害的。”

“黃大人說的是。”齊泰兩眼朝天,也不正眼瞧人,“‘禮樂’出自孔子‘六藝’,古人雲:‘樂為天地之和,禮為天地之序’,有禮無樂不可,有樂無禮不行,仙長奏樂之時,先得心中有禮,要不然,奏出來的音樂也是不三不四。”

“明白了。”樂之揚笑道,“齊大人的意思,就是說我不守禮數、不三不四。”

“哪裏……”齊泰淡淡說道,“齊某說這話,只想仙長懂得禮樂一體的道理,大會上仙長若能勝出,大夥兒都有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