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乘黃論道(第2/5頁)

路過一間酒舍,釋印神陡然想起,自己晝夜兼程,一天兩夜不曾進食,當即走上前去,拍開大門。店主人見了是他,不勝驚奇,釋印神也不多說,當堂坐下,叫來燒酒牛肉,放開肚皮,痛吃快飲。

釋印神的“釋”字並非他的本名,他無父無母,自幼出家,可是天生氣魄雄強,好酒喜肉、千杯不醉,身在空門之中,卻耐不住清規戒律,空有一身佛門神功,終歸入世還俗,成為一代強人。

釋印神以釋為姓,以示不忘出身,並且常常對人誇口,他與佛祖同姓,如來上天入地、唯我獨尊,他釋印神不求上天,但求落地,不求超越三界,只求天下一人。

家人趕到之時,他已連盡兩壇烈酒,吃光數斤牛肉,面不改色,大踏步走到乘黃觀外。

道觀大門緊閉,門外站了一百多人,不乏州縣豪客,也有敗給釋印神的仇家,更有無事生非的江湖閑人,來自四面八方,亂紛紛聚在一起。

釋印神還俗以來,二十年橫行天下,北至大遼,南至大理,西至西夏、吐蕃,東至大宋邊境,縱橫四方五國,求一敵手而不可得,因此孤獨寂寞,立碑門外,傲視武林。多年以來,釋府門前那一方石碑,好比王者之印、帝者之冕,自有神聖在焉,無人膽敢輕犯。誰知道,突然來了一個山野道士,居然刻石成字,貶得釋印神一無是處,無論膽氣神通,均是震驚當時。

見了釋印神,眾人低眉垂目,讓出一條路來。釋印神到了觀前,朗聲叫道:“靈道人何在?釋某人赴約來了!”聲如洪鐘,屋瓦皆震。

半晌不聞人應,道觀之內鴉雀無聲。一眾江湖豪客心中犯疑:“莫非那道士虎頭蛇尾,見到釋印神的本尊,就嚇得落荒而逃了?”

正猜測間,黑漆大門“吱呀”一聲徐徐打開,眾人應聲望去,門中走出一個小小道童,年紀不過十二,唇紅齒白,面孔稚嫩,望著一眾豪客,神色頗為驚慌。他定一定神,稽首說道:“釋印神……釋先生在麽?”

“我就是。”釋印神踏上一步,越眾而出。他體魄奇偉、神姿英發,舉手投足之間,一股氣勢自然湧出。小道童為他氣勢所迫,不自禁後退一步,腳下絆著門檻,撲通一下坐倒在地。

眾人哄然大笑。釋印神也是莞爾,洪聲說道:“小道長,你叫我幹什麽?”

道童爬起身來,哭喪著臉說:“小道修月,受靈道長所托,向你轉述幾句話。”

釋印神點頭道:“但說無妨!”

道童歪著腦袋,口唇開合,默默念誦兩遍,才說道:“靈道長他說,‘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貧道不敢自詡神聖,但身為出家之人,不願揚名立萬,所以辟出一間靜室,只容釋先生與貧道兩人證道。今日無論勝負高低,雙方均是不必聲張。釋先生如果答應,便請入室一敘,如不然,還請掉頭回去!’”

眾豪客一聽,均是大失所望,心想這靈道人古怪透頂,如他所說,兩人閉門交手,眾人看不了熱鬧,豈不是白跑一趟?

數百雙眼睛盯在釋印神臉上,釋印神沉吟片刻,點頭說道:“靈道長說得是,小道長,請帶路吧!”

釋燕之忙道:“父親,這裏面只怕有詐!”

“有詐又如何?”釋印神笑了笑,大踏步進入道觀。修月當先引路。一路走去,觀中空無一人,釋印神心生疑惑,不由暗暗提防。

轉過一道回廊,來到一扇門前,修月躬身讓過,說道:“靈道長就在裏面!”

釋印神注視門戶,並不推門入內。修月心生訝異,忍不住問道:“釋先生,你怎麽……”話沒說完,釋印神雙眉一挑,身上湧出一股煞氣,山崩海嘯一般向他壓迫過來。

刹那間,修月就像是陷入了一只無形的大繭,口鼻窒息,呼吸艱難,但覺那股氣勢不住攀升,從四面八方向內擠壓,修月不自禁步步後退,背靠墻壁,汗如雨下。他望著釋印神,心中莫名恐懼,以致生出錯覺:這男子化身為一座山嶽,巍然高聳,上接日月,自己在他面前,就如螻蟻一般。

修月心虛膽怯,幾乎昏了過去。就在這時,忽覺清風徐來,吹拂面頰,身心為之一輕,跟著一股柔和的勁氣綿綿送來,有如一團棉絮,將他團團裹住。

修月緩過一口氣來,但覺周圍的氣機一變為二,忽剛忽柔,往來爭鋒。釋印神的氣勢剛猛霸道,守如金城千裏,攻如萬軍一向,那一股柔和之氣看似一無所爭,可是綿綿不盡、後著無窮。剛猛之氣縱然淩厲,卻如虎咬刺猬,全無下嘴之處,又如百戰猛將陷入生死陣中,空有絕世武力,但卻一無所用。

修月背靠墻壁,雙腿一陣陣發軟,那兩股無形之氣此來彼往,非但肉身壓迫,更是精神摧殘,剛柔二氣像是兩只巨手,將他握在手心恣意揉弄,不過片刻工夫,修月兩眼發赤,口角流涎,臉上流露出癲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