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冤獄毀長城 將星搖落苦心護良友 劍氣騰空(第4/7頁)

卓一航並不知道玉羅刹就在附近山頭落草,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陰沉天氣,卓一航輾轉反側,中夜未眠。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敲了一下,卓一航以為是白石道人,推開窗門,一個黑衣漢子倏然跳了進來,衣裳破裂,面有血汙,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顯得十分可怕,卓一航吃了一驚,那人道:“卓兄噤聲。”卓一航瞧清楚了,這人竟然是嶽鳴珂。

卓一航小聲問道:“你怎麽啦?”嶽鳴珂一口把油燈吹滅。隔室的白石道人問道:“一航,你還未睡嗎?”嶽鳴珂搖了搖頭,用手指著自己,又擺了擺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說是他到來。卓一航道:“睡啦,我起來喝杯茶。師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說完之後,把口貼在嶽鳴珂耳根說道:“我這師叔真討厭!”和嶽鳴珂躡手躡腳,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兩人共一個枕頭,貼著耳邊說話。嶽鳴珂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事來!

原來熊廷弼罷了遼東經略之後,繼任的袁應泰不是將才,滿洲軍統帥努兒哈赤自統大軍,水陸俱進,一戰攻下沈陽,再戰又攻下了遼陽,袁應泰手下的兩員大將賀世賢、尤世功被金兵(其時滿洲尚未建“大清”國號,努兒哈赤自稱“大汗”,國號“金”,至皇太極始稱帝)亂箭射死,袁應泰在遼陽城東北的鎮遠樓督戰,城破之後,舉火焚樓自殺。明朝邊防大軍,傷亡八九,潰不成軍。於是河東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寬甸、大甸、永甸、鳳凰、海州、耀州、益州、蓋州、復州、全州等大小七十余城,全被滿州軍攻占,遼河以東,遂無完土!

經此一場大敗,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頓下決心,把以前彈劾熊廷弼的大臣盡都貶謫,派專使捧詔到湖北江夏,請熊廷弼復出,重任經略,復賜尚方劍。可是話雖如此,實權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來按朝廷制度,遼東經略節制三方。所謂“三方”,乃是:(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二),天津巡撫;(三),登萊巡撫。後兩個巡撫分統水師,而遼東經略則駐山海關,居中節制。熊廷弼建議以廣寧的陸軍制敵全力,而以天津、登萊的水師分擾“遼東半島”,這便是明清戰史上有名的“三方布置策”。

卓一航頗知兵法,聽嶽鳴珂談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布置策”後,道:“熊經略確是大將之才,這戰略攻守兼備,定得不錯呀!”嶽鳴珂道:“戰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戰略,卻無可調之兵,其實也不是無可調之兵,而是有不聽調之將,以至三方布置之策,只成了一紙具文。”卓一航駭道:“熊經略剛強決斷,怎麽有不聽調之將?”嶽鳴珂在他耳邊輕嘆道:“以前的宰相方從哲被罷後,換來了一個葉向高做宰相,換來換去,都是和魏忠賢一鼻孔出氣的人。在遼東經略節制下的三個巡撫之中,廣寧巡撫王化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葉向高的門生,不肯聽熊廷弼的調遣。熊經略要集兵廣寧,他卻要分兵駐守。熊經略以前所建的軍隊在袁應泰統率下,經遼沈兩戰,差不多全犧牲了。熊經略捧尚方寶劍出關,只招募得義軍數千,而王化貞卻擁兵十余萬。熊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權反不及王化貞遠甚。經撫不和,兩人都拜折上朝,宰相葉向高袒護王化貞,操縱“廷議”,竟然下令王化貞不必受熊廷弼節制。於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麽遼東的危局是無可挽回的了。我兄不在熊經略左右,一人回到關內,卻是為何?”

卓一航問了這幾句話後,久久不見嶽鳴珂回答,但覺面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嶽鳴珂的淚水。卓一航道:“怎麽啦?”嶽鳴珂強止悲傷,繼續說道:“你且聽我細說下去。熊經略雖然手上無兵,可是一到遼東,還打了兩次勝仗。可恨王化貞既不知兵,卻又輕敵,滿洲軍察知他們二人不和,努兒哈赤復率大軍渡過遼河,王化貞分兵各地,竟被各個擊破。這一仗比遼沈之敗更慘,王化貞全軍覆沒,還是靠熊經略親率的五千親兵,才把他掩護進關,遼河以西全歸敵有,連廣寧也失陷了!熊經略和王化貞回到關內,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賢和葉向高唆使朝中黨羽,聯章彈劾,由校不知邊情,竟然處熊經略戰敗失守之罪。”卓一航駭道:“結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涼。嶽鳴珂道:“可憐熊經略就這樣不明不白冤枉死了。”卓一航嘴巴一張,幾乎失聲。嶽鳴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淚水也滴了出來。嶽鳴珂道:“熊經略是去冬歸天的。由校真狠心,聽葉向高之議,把遼東大敗之責全推在熊經略頭上。結果熊經略被斫了頭,還要傳首九邊!死無完屍,復受戰敗的恥辱罪名,真是人間慘事,莫過於此!而那個王化貞卻反而被判輕罪,只是削職了事。”說到此處,卓一航再也忍受不住,哽咽有聲。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麽還未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