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道(第4/4頁)

誰?——來人來得好快,五十丈外,郎先生已聽到牲口的喘氣。他的一雙手就袖入袖中。沒有人知道郎先生袖中是什麽,連史克與吳奔都不知道,但他每次殺人前,手就在袖中這麽摸索著。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郎先生雙手就要抽出,卻聽來人大叫道:“郎先生!”

郎先生一愣,然後史克與吳奔都相對一笑,他們聽出了是誰!——他們搭档多年的“爬虎”翁平。長安悅“一師爺、三鏢頭”這下重聚了,二人心裏信心不由飽滿起來。只見翁平已滿頭是汗地趕近,到了就翻身下馬。他是個矮壯漢子,吳奔笑道:“老翁,趕那麽急做嘛?”

翁平急道:“我都看見前面樹上的五牲殺了,又怎麽會不急?”他口拙,知道事大,自己怕說不清,就從懷裏直接掏出個紙條交給郎先生:“這是、這是你走了個時辰總局傳來的消息。”

郎先生就月色打開,那不是消息,是指令。指令只有一句話,他看了裴紅欞一眼,不知怎麽,沉穩如他,似也覺得不忍將之念出來。他沉默了一刻,看著路邊正自歡喜的三個鏢頭一眼:“總局主令:叫咱們不可管東密之事,更不可結五牲之怨。”

史克與吳奔二人當場都愣住了,翁平則一臉是汗。吳奔訥訥道:“可,這鏢咱們已經接了。”

郎先生不說話,他生平也沒有做過這等半途而廢的事。可盯了西角天空半晌,他還是幹著喉嚨說:“撤。”

史克訥訥道:“可長安悅的聲譽……”

一個女人已冷冷接道:“那有什麽關系,反正你們不是明接的鏢,而是暗接的。”那是裴紅欞不知什麽時候已走下車來。她喉嚨裏一笑,她平時溫厚嫻淑,可這一笑再壓不住心中的蔑視:“何況,你們不是還沒拿酬金嗎?”這話正是鏢局中幾人心裏在為自己辯解的話,沒想她先說了出來。史克的臉不由一陣紅一陣白。郎先生不理裴紅欞的話,冷冷道:“局主有令,不可不從,撤。”見史克三人猶在猶豫,他一撥馬頭,當先折返。

史克三人只有上馬。他和吳奔兩人根本不敢看裴紅欞。史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說了聲“保重”,便縱馬而去。漆黑的夜中,再也沒有人伴護。裴紅欞深深吸了口氣,她這一生,從來沒有感到這麽孤獨與無助過。

剛才路邊有頭死牛——裴紅欞腦子裏冷冷地想。夜無限長,路似乎也無限長。剛才路邊是有一頭死牛,那牛的肚子被它自己的角剖開,血流了一地。地上就滿是牛肺、牛心、牛肝——如果逃過這一難,裴紅欞保證,不會再對牛肉看上一眼。她明白,那又是五牲殺,是東密的人對長安悅鏢師的又一次威脅,只是他們不知道,長安悅已經撤了。現在車裏只有一個女人一個孩子,還有一個趕車的車夫。二炳見到那慘象時,忽然口吐白沫,從車轅上栽了下來,他有羊癲瘋的毛病,裴紅欞一向知道,只是沒想到他會這時發作起來。她把二炳好容易塞進車,指望他趕車是不可能的了,她吸了一口氣,只有自己坐上車轅。黑暗中,她就聽小稚顫聲叫了聲:“媽。”她知道小稚在等著看她的反應——他怕,他要看了她的反應後再決定哭還是不哭。裴紅欞也想哭呀,可現在,現在還不是抱頭痛哭的時候。裴紅欞對自己說:小稚,你是沒有了父親的孩子,但,你還有母親,她不會被困難嚇倒的。她咬了下嘴唇,讓痛刺激了下自己後終於可以鎮定地說:“小稚,你是不是男人?”小稚一愣。

裴紅欞轉都沒有轉身:“你是不是你父親的兒子?”她感到小稚在身後輕輕點頭。

裴紅欞硬著聲音說:“那好,你要像個男子漢一樣,照顧好二炳,咱們——走。”

這是裴紅欞第一次駕車。她——裴尚書之女,肖禦使之妻,一輩子也沒想到,會有一天由她自己駕車。夜無限長,路似乎也無限長。就讓這恐懼趕快過去吧,給我一個終點,或者一個結果。忽然有一匹馬從後面奔了過來,是五牲殺嗎?小稚在車中驚恐地睜大眼。裴紅欞不管,她只要跑,快跑。那馬卻還是追了上來,那人奔到轅邊,伸手就交給裴紅欞一個藥丸,極輕地低聲道:“你們快走,如果半個時辰內能趕到臨潼你們就還有希望。記著,東門小巷最深處。”說話的是史克,他說完撥馬就走。可這車怎麽走得快?那史克遙遙回身道:“放血。”

裴紅欞也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一咬牙,停車把那藥喂給拉車的馬,然後叫道:“小稚,坐好。”拔出頭上簪子,就向那馬臀上紮去。然後,一切就如裴紅欞所料的,那馬驚奔而起!路在飛逝——夜短了,夜短了,裴紅欞想:給我和小稚一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