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道(第2/4頁)

裴紅欞的手指拂過花梨木椅的扶手,心卻在跳。她表面還是很平靜地道:“但我想,偌大長安,無論怎麽說,總該還有一些有擔當有道義的漢子吧?不至於都眼看著我們一對孤兒寡母困頓至此而無人援手。所以,我們就找到貴局來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希望——畢竟小稚是愈錚唯余的骨血——她輕輕把鑰匙推過去,推到郎先生面前。“這就是我所有的家資了,如果貴局也不接這單生意……”她看了看面色嚴肅的郎先生一眼,“那麽我們母子,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郎先生低下頭,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十一年前,只要長著耳朵的話,就該知道東都洛陽城中第一號閨秀的稱呼該落在誰的身上——十一年前的裴尚書之女,十一年來的肖禦使之妻,十一年後的肖門骨血肖稚之母。他夫婦雖以平淡處世,但二人之清名還是流傳於坊內的。他不知他們是怎麽樣惹來的追殺,政局迷離,爭鬥難測,但他明白,這一定是一個危險的差事。而長安悅只是個但求盈利的鏢局。

郎先生是個穩重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所以他想了好久好久,然後才搓了搓手道:“肖夫人……”他似也覺得下面的話很難開口:“……你這趟鏢,我們不能接。一來我們不能破了自己的規矩,二來……您這趟鏢,也著實是兇險。”

郎先生眯起眼——怎麽會不兇險?他人雖在江湖,卻也知道鐵骨禦使肖愈錚生前在朝上得罪的是什麽人。左仆射的權勢是好惹的嗎?江湖上的東密是好惹的嗎?他的家人現在被追殺多半與此有關。

“所以,不是肖夫人你出的酬資不厚,實在是在下也身不由己。”他推推面前箱子:“夫人請收回。”然後坐在一邊的史克就看到裴紅欞的面色白了一白,她的手微微顫抖——連長安悅都不肯接這一趟鏢,她傾盡家資也不能讓長安悅略略動心,那他們母子、主仆當真命懸人手了?那一刻她只覺心裏空了一空。但她是個驕傲的女人,她至死也不會忘記她是誰的妻子,又是誰的母親,她要給小稚做出榜樣。裴紅欞努力克制住自己身子的輕抖,反把脖子一梗,揚了起來,沖二炳道:“收箱。”她不屑於求人,然後她攜著小稚的手站了起來。這個她生活了二十九年的長安,這個讓她失望的長安,這個她不得不逃離的長安,她不想再看他們一眼,她只知道:如果她的亡夫還在,碰到同樣的情況,他絕不會、袖手不管!只聽她柔聲道:“小稚,咱們走。”她這次出家門本就沒打算再回去了,車子裏都裝好了行李用品,無論長安悅接不接她這趟鏢,她都要走。天色已晚,她走到車門旁邊,對二炳道:“出城。”

史克搓著手送她到了車門,這時搓著手道:“夫人,走好——不是我們不想盡力,只是……”他的話未完,就被裴紅欞“嗤”的一聲打斷。裴紅欞望向史克這樸實漢子的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慨冷刺道:“只是什麽?江湖漢子,刀頭舔血,拼命鬥勇,以搏金銀,只要出來闖,就不要怕死。有誰像你們這樣,看著滿桌財物,孤兒寡母,卻還不肯接這一單生意?那還稱什麽漢子,道什麽英雄?你們這樣,為武不足以稱勇,為人不足以稱仁,你們……又算什麽男人!”她的目光冷冷地從史克的臉上劃過,她不要再看見這些人,她的足已踏上車門,就在車子要出長安悅大門那一刻,只聽身後傳來郎先生一聲呼喚:“且慢……”

一輛半舊的車就這麽走在長安東去的古道上。還是二炳載著裴紅欞母子,一輛輕車就這麽地出了長安城的東門,只是出城門五裏後,就有一個漢子追上來坐在了車的右轅上,那是化了妝的史克,不久,又有兩匹馬跑了來會面,居然一個是化了妝的郎先生,另一個是長安悅三大鏢頭裏的“金錢豹”吳奔。三人碰面都沒有說話,想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然後吳奔打前,一人一馬在前先跑了;然後是這輛裴紅欞母子坐的車,由史克押著;最後是郎先生遠遠吊在兩三裏路的後面,慢慢地跟著。

這趟鏢郎先生與裴紅欞說好了的:他們不明接這一單鏢,只暗接。裴紅欞不得對外宣稱這趟鏢長安悅已經收保了。這鏢如護送到地頭,長安悅他們只收取六箱酬資中的四箱以為押金,但這一路都要聽從他們安排,裴紅欞當場點頭。為他們母子,長安悅居然出動了三大鏢頭中的兩位,甚至還拉上了郎先生自己,裴紅欞欣慰之余,卻已明白敵勢之強,定然讓郎先生輩都難以預測。想到這兒,裴紅欞就覺一股寒氣直針砭到骨頭裏,但,她、不、怕。她不怕,漸暗的車廂中,她似又看見了亡夫的臉:肖禦使一臉倔強地握著她的手說:“紅欞,如果咱們都不跟他們鬥,還有誰來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祿取於民,當報於民。我知道密宗東支自從杜不禪接手後就別有野心,內連當朝宰輔左仆射韓用,外交雁門關守將張住年,獻寵惑聽,誅戮異己,一旦坐大,不可收拾,我還怎麽能不管?我是要和他們鬥到底的,哪怕他們自稱東密的精擅刺殺的高手多如過江之鯽。我知道可能給家小惹來麻煩,但丈夫處世,天下為公,如果這等事前縮頭自保,那咱們這一家老小苟活於這亂世,倒也沒什麽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