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夜將至〔上〕(第4/5頁)

刀很特殊,刀尖如劍,劍身如刀。暮色裏刀的刃、背並行走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弧度彎綴著黃昏的薄光,一閃一閃,時而森寒像野獸獠牙,時而溫柔如美人期許。及至刀尖處,背的厚重與刃的銳利合流,狹路相逢是鋒芒一現,寂寞無解,讓人曼想妃子一舞不再來,君王折腰江山去。

這把刀天生就要讓人臣服,一出便要分出勝負。它起自不見天日的地下修羅場,如今在新主的手上經歷大小殺戮數十陣,逐步回復了真容。

“全部退下。”

刀手制住杜柏,發出一聲斷喝,其語音中有著斷生判死的威嚴,周遭人猶豫散開。

水路風煙的一眾門徒表情復雜,仇恨,畏懼,還有些無法置信。

“梅花槳”文竹的神情凝重起來,雜貨鋪前的丁馳周亦放下了手中書章。

水路風煙占據地利、人和,但是失去了天時。杜柏的受制使曾老街徹底陷入被動。

持刀人被杜柏高碩的身軀擋住,金寒窗不見刀手的全貌,但是看刀、聽聲,他早猜出是誰來了。

高行天!

這個可怕殺手一早就混在了人群之中!

高行天再次揚聲道:“放他們二人出街,否則,刀下無情。”

杜柏被擒,人群中的文竹就成了主事之人,但文竹不能決斷,他向外瞥看,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丁馳周。

丁馳周耿然起身,厲聲道:“高行天!你是自投羅網。水路風煙正愁你不送上門來,識相的就放下兵刃,或許給你留條全屍。”

“我說放人。你聽不懂麽?”高行天手上稍一用勁,杜柏的頸上就見了血,“既然你聽不懂我的意思,我的刀也聽不懂你的話。”

九尺大漢杜柏不負他外表的威武豪壯,怒吼道:“大哥,水路風煙和他睚眥深仇,甭管我,今日就讓他血債血償!”

高行天與“天下水路風煙會”的梁子結在南疆。

追溯起來,這個梁子非同小可。

原先的水路風煙南疆總領事“摘雲俠”風不免遭人刺殺於哥舒河。幫會損失一員骨幹大將不說,這件事情給水路風煙造成的影響亦是深遠,起碼打亂了“天下水路風煙會”在南疆的布局。

南疆與北漠一樣獨立於中原之外,地域廣大深邃,風土人情迥異,不受皇命節制。不過,兩者有著明顯的區別。北漠一統,號稱控弦之士三十萬,其力可與中原爭鋒,西北、東北兩大交鋒區域也一直烽煙難熄。南疆卻仍是混沌一片,大小林立幫派數以百計,紛紛劃疆而治。其中勢大的幫會有一方霸主朝天門、獨據絕域的夢齋、聲譽甚高的焚琴崖、神秘莫測的參心院、少為人知的縹緲峰,更有新晉飛速崛起的身體幫,勢力間犬牙交錯,爭鬥不休,難以滲透。

風不免一死,南疆各大勢力開始一致排擠天下水路風煙會,天下水路風煙會立時將南疆水路分舵提升到柱石級別,並付出重大代價才安定下局面,僅此折損的威名便無法挽回。

江湖俱傳殺人者是高行天。

高行天也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件事。

杜柏頸上,利刃切膚。

文竹暫且拋開仇意,呵斥道:“老三!你少說兩句。”他向丁馳周催道:“老大,先依了他吧,以城裏現在的局勢,他們跑不了的。”

杜柏背著對丁馳周、文竹,面上沒有一絲懼意。而他聽到文竹的建議,氣得面紅如赤,瞠目欲裂。

他不是一個妥協的人。

他甚至不是一個惜命苟且的人。

他知道高行天的份量和追殺的難度。

此人遊蹤不定,精於潛伏,擅於隱藏,如果拿自身一條命來換高行天的死期,他認為值得!

杜柏搖頭否定,他在這刀口上決絕一動,便見了血。

丁馳周一拂袖,嘆道:“讓。”

杜柏的面上盡是恥辱的神色。

三大香主,以丁馳周為魁首。丁馳周一聲令下,人山人海的幫徒就分出了一條刀槍劍戟遮頂的小路。

趁著人群變化,陸無歸朝高行天做了個動作。陸無歸的右手食指憑空畫圓,連續畫了三個圓。

高行天領會陸無歸的接應暗號,點頭應道:“你們先走。”

陸無歸、金寒窗步出曾老街。

兩人在一片肅殺的氛圍中緩步出街。

其間,金寒窗幾次回頭。他在心中暗問:倘若曾老街不惜一切代價,執意截殺高行天,高行天能對付得了這一街的高手?刀山人海之中,那個人站得穩如磐石,了無怯意,似乎沒有什麽人能令他畏懼,沒有什麽場面能將其震懾。

做到這一點,他靠的是什麽?

聖賢有道:“勇者無懼”,勇氣可以讓人忘我,超越凡境。但殺手從來不恃勇而為,殺手講究的是效率和結果,只有對局勢精準的把握才能造就這種冷靜,而這需要高人一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