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碧血天地紅(第3/6頁)

他撐膝慢慢爬起,打開隨身帶來的那只木箱,從裏面捧出一件白緞包裹的物事,心中絕望地嘆息了一聲。沒料到這輩子居然也會有要動用它的一刻。雖然,在二十一年前的那個冬夜裏,它就完工了,可從制成它的那一刻起,他就把它鎖進了這只木箱,不但不敢動用它,甚至就連盛它的木箱也不敢瞄上一眼。因為,就連他自己,制成這件刑具的人,也被這件刑具上所附著的那種邪惡、殘忍和狠毒給嚇壞了。

這不是一件刑具,而是一個惡魔,一個猙獰地冷笑著,要吞噬人的尊嚴、勇氣、信念以至於生命的惡魔!

摩挲白緞,王子仁面容扭曲地笑了:他不相信,在它嵌入趙長安身體的時候,趙長安還能笑,還能堅持,還能用那雙明凈的雙眸淡定地望著他,而不意志崩潰、慘嚎求饒?已奄奄一息的趙長安,決計不可能抵受得了這件刑具,無論是他的意志,還是他的生命。

石殿裏形容不出的陰森恐怖,就連那支素燭的光,仿佛都是慘碧色的。陰惻惻的燭焰,宛如鬼火,在這種光焰下,任何事物都成了鬼魅,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沒有希冀,一個令人頹廢、絕望、崩潰的地方!

王子仁走向殿角,身影被燭光投射在黝黑的石壁上,鬼影憧憧,就好像一個剛剛從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魔。殿角的漢白玉石棺床上,側臥著氣若遊絲的趙長安。王子仁微微俯身:“殿下?”趙長安強迫自己睜開澀重粘滯的雙眼,無力地笑了:“來了?”

一見那燦若春陽的笑容,王子仁強抑心底的絕望倏地全翻湧了上來:“都到了這種地步,你還笑得出來?”趙長安微微笑著,明凈如水的雙眸淡定地瞟著他,不答。

王子仁的面肌開始抽搐,他為什麽要笑?為什麽每時每刻都在笑?最可恨的是,一輩子都沒怎麽笑過的自己,在這二十天的時間裏,也總是在不由自主地笑!起先,他以為自己是在笑趙長安,笑一年後自己就會得到的勝利,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一直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自不量力、螳臂當車,笑自己的愚蠢、自大和瘋狂——居然以為僅憑幾樣小小的刑具,就能令天下蒼生都匍匐在自己的腳底下!“該死!這可惡的笑,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定要笑,一直都在笑?無論在受何種大刑時,你都始終在笑,莫非,老夫那些嘔心瀝血才琢磨出來的刑招,在你的眼中就有那麽可笑?”

趙長安輕嘆一聲,同情地望著怒發沖冠的對手:“你若是……恨看我笑,那……就把我的……面皮……剝下來吧!”

王子仁越發抖得厲害了:“可……可你的肌肉也在笑!你的骨頭也在笑!”

“唉……這就……沒法子了,骨頭若……折散了,笑……倒是……不笑了,可……是,我也就……贏了!”

一聽到“贏”字,王子仁的怒氣更不可抑止:“你怎麽可能會贏?天底下永遠沒有人能贏得過老夫,永遠沒有!”

趙長安笑得越發燦爛了:“本來……是沒有,就……連我……也不能,可……你曉得……今天這麽……糟糕的結果,是誰……搞……出來的嗎?那,就是……你呀!”

看對方那麽肯定有把握,一時間,王子仁有些慌亂,連忙加以辯解:“老夫怎可能做出恁愚蠢的事來?”

趙長安道:“唉,難道……你忘了?七天前……你對我……用的那個……‘春水船……船……為天上坐’的……大刑了?”

王子仁肯定地道:“沒!怎麽可能忘?就是‘春水船為天上坐’那個刑,時間拖得太久,而你流的血也太多,一下子就把你的身子骨搞垮了。現在想來,老夫當時下手是太重了點兒,而且,那麽早就用這個刑,也太急躁了些。”

“不!”趙長安想搖頭,可頭頸已轉動不了分毫,“那個刑……你沒用錯,錯的……是我……昏厥後,你令我……蘇醒的法子,和……隨後……調理我的藥!”

王子仁一怔,看著對方發愣。

趙長安斷斷續續地解釋:“若沒……料錯的話,那天……我昏厥之後,你是以……銀針炙我的……膻中、紫磯、大椎……又灌服……宜逍遙散湯……加黑梔、生地、白茅根,令我……止血固脫。可……我雖失血,卻不是……因暴怒,傷肝血……妄行所致,你的……方子,倒行逆施,結……果,血……雖然……勉強止住了,人也……醒了,卻……大傷了……我的元氣,適得……其反,一下……就弄垮我的身子,若不是……我的身子……垮了,本來……我還司以……多支撐個……三……五月的。”

王子仁急道:“那個方子沒用錯!你當時心下急滿,人事不省,脈多細數,老夫當然要先為你祛瘀止血,佐以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