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崇陵祾恩殿

炎夏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清圓的水珠仍在枝頭樹葉間閃爍著晶瑩圓亮的光澤,三五藍尾白腹黑翅的小鳥,在碧綠的樹叢間輕盈地翻飛著,時不時發出一陣悅耳的嘰啾聲。

窗外,空氣清新而濕潤,帶著木葉清冷氣息的晨風,從很遠很遠的山谷間吹送過來。柳絮一樣柔軟的風,杏花一樣細膩的雨!

趙長安倚坐在一張湘妃竹榻圍子上,貪婪地注視著這雨後的初陽、濃綠的樹蔭,嗅著清冽的空氣,喃喃道:“今年為什麽直到現在,茉莉花還不開?”

沒人回答他的話,他也未期望別人的回答,他只是心頭有一縷淡淡的惆悵:花兒當開不開,這清潤的空氣中,就少了些許本應有的馨香,和隨風飄送而來的馨香所給予自己的那種空靈恬淡的感覺,這未免就使得他的心底泛上了些許淡淡的失落。

王子仁坐在榻旁十步遠一張鋪著錦毛貂褥的圈椅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遠遊冠,是由二十名手最靈巧的金匠,花費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工夫,用一百五十根最細的金絲才編織而成的金冠,上有兩條精致的金龍,盤旋蜿蜒,聚於冠頂。整頂冠重不過一兩。團龍絲袍,用今年最好的新絲織成的雪白的輕紗絲袍,袍前袍後以金絲及五彩絲線共織繡有九條騰雲駕霧、栩栩如生的團龍。

精美的遠遊冠,此時就簪在趙長安的發髻上,華貴的團龍絲袍,此刻就穿在他的身上。他手持一盞金鑲玉飛龍紋酒盞,盞內盛著西域進貢的葡萄酒,泛漾著紅寶石般璀璨艷麗的光澤。輕擁薄衾,斜倚竹榻,一縷陽光透過碧綠的合歡花葉的縫隙,正投射在他的右膝上,使得他整個的人都散發出燦爛的光芒,輝煌如一輪正冉冉升起的朝陽。

望著光彩照人的他,一時間,王子仁不免疑惑:到底,是陽光、金冠、白袍映襯得他無比的清華高貴,還是趙長安自己,使得金冠、白袍,還有太陽都在閃閃發光?

趙長安仍癡望窗外的濃蔭,忽道:“已經半個多時辰了。”王子仁一愣:“半個多時辰?”趙長安輕抿了一口葡萄酒,徐徐咽下,然後滿意地吐了口氣:“你盯著我看,已經有半個多時辰了。”

“哦,也不怪老夫會這麽失態。從前,老夫曾聽人說,殿下衣白袍、發金冠、手持金盞、斜倚危欄時的姿儀,最是優雅閑散,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

趙長安苦笑:“怎麽我聽你說的,我倒更像是位絕色的佳人?”

“佳人?絕色?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一個女人值得老夫拿正眼瞄上一眼。”

趙長安又啜飲了口酒:“你一大清早就把我掇弄來,沐浴香薰,又換上這身行頭,該不會就是為了要看我怎麽優雅閑散地喝酒吧?”

王子仁笑:“當然不是,老夫只是要把殿下琢磨得仔細通透了,三天後用刑時,才清楚該如何措手,才能讓殿下和老夫都滿意。”

趙長安輕笑:“你初到的那天夜裏怎麽不動手?”

王子仁搖頭:“殿下水晶心肝玲瓏剔透,怎會問出這麽粗蠢的話來?試問殿下,你若是要殺一只雞來吃,是挑奄奄待斃的病雞呢,還是活潑健壯的好雞?”

趙長安愁眉苦臉地笑:“該罰!書沒讀好,比擬不倫!照你的說法,我卻成了一只快蹬腿咽氣的病雞?”他輕輕晃動盞中的酒漿,“所以,你就去除鐵鏈,包紮我右手的傷口,治好我已不能動彈的手腳,又天天用最好的補藥來調理我,等我活潑健壯起來之後,你再宰殺,才更刺激過癮?”王子仁又笑了:“萬金易得,知音難求,殿下果是老夫的知己!”

他一笑,趙長安就恨不能將雙耳捂住。那鴟梟般的笑聲,比地獄中的鬼嚎還要疹人,若不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又怎會有如此淒厲恐怖的笑聲?

顯然,王子仁很願意在趙長安面前賣弄一下自己,開始誇誇其談。按照他的說法,受刑者僅只身體強壯還嫌不夠,更要緊的,是要心情好!只有心情好了,體格才會強健,而在受刑時撐持的時間也才會更長一些。說到這兒,王子仁搖了搖頭:“可惜……這樣內外俱佳的對手,老夫活了七十多年,一個都沒遇見過,不過,老天保佑,今天總算是見到一個了!”

他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對手清新動人的笑容,滿意點頭,認為趙長安的心情恢復得比身體還好,進境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本來,他還打算用半個月的工夫調理趙長安的身體,一個月的時間安定他的心境,現在看來,不須那麽長的時間了。

趙長安在明媚的陽光中笑著,連陽光在這種笑容中都失去了顏色。王子仁不禁嘆息:“像你這種笑法,哪像個死囚?”趙長安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