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崇陵祾恩殿(第3/8頁)

王子仁的神色變得落寞而淒涼:“武林中人功夫臻至絕頂之時,常有寂寞無敵之嘆,而老夫又何嘗不是如此?”

直到一天,押來了一名叫做林滄風的罪囚,他也被牽涉進明王的謀反大案中。他不過是王府中的一個小幕僚,卻極堅韌頑強。王府中的上千人都招認了謀反大罪,就連明王都在供狀上畫了押,偏偏林滄風卻堅持自己平生做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沒做過的事,怎麽能承認?而依常情判斷,親王謀反,定會和府中的幕僚密議,沒有他的供狀,這樁謀反案子就不能辦成一樁幹凈漂亮的鐵案了。林滄風才押來,王子仁就清楚,刑部在他身上確實已手段用盡,因他當時連個人形都沒有了。可他一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曉得你就是王子仁,天下第一酷吏,世上沒一個人能熬得過你的酷刑,可林某就不信這個邪,偏要來躺一躺你的火匣床,過一過你的滾釘板!”

“好!”趙長安脫口贊道,“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好一條漢子!只嘆我不能親見此人,與之結交。”

“好漢子?好漢子都是在老夫動手之前,一刑用過,還有誰是好漢?”當時王子仁一聽林滄風這話,喜心翻倒:好!等了足足兩年,總算是又等來了一個像樣的對手。於是,他先把林滄風調養得身康體健,神完氣足,然後才開始用刑。林滄風倒也還算厲害,竟一連熬過了他的八種大刑,仍苦撐不招。連王子仁都以為興許他還能再支撐幾天,但就在受完第八種大刑的那個深夜,林滄風卻掙紮著一頭撞死在了牢房的石墻上。他輸了,可直到死,他也沒有畫押。

沒有取得他的畫押固然令王子仁憤怒,但更令他憤怒的,卻是失去了最後一個對手。再留在刑部供職已毫無必要,於是王子仁掛冠而去,到金陵做了個拿脈問診的郎中。他本以為,這一輩子就要白白地蹉跎掉了。直到四年前的春天,他見到了登門求醫的趙長安,只看一眼,他就抖擻了精神:真正的對手來了!不過,趙長安雖能與他匹敵,可只要不犯事,二人的這一役卻仍是打不起來。但天道難測,幾番輪轉,終於讓二人狹路相逢了。

趙長安忍不住笑了,但卻是譏諷地笑:“你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神醫,就好像一個習武之人,已三十多年沒練過功一樣,你的一身本事只怕早荒疏了個精光,現在,你卻拿什麽來和我一戰,且還要贏?”

王子仁報以同樣的笑:“你怎知老夫就撂荒了行刑的本事?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裏,老夫沒一天不在琢磨新的刑法。以郎中的身份作幌子,在創制新刑招方面,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處。殿下可知,老夫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來迎接和殿下的這一場精彩之戰!”

八月十五,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

八月十六,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

八月十七,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八月十八,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望著玉版箋上這四行字,趙長平稱心快意地笑了:“這就是行刑的日子、時辰、地點和刑名嗎?聽說,為收拾那人,王子仁特地趕制了一批專門的刑具?”

趙長平的笑意愈發濃了:“告訴王子仁,八月十五他動手的時候,朕要親臨監看。”一想起那夜在地宮廢掉趙長安武功時的情形,他就興奮不已。那夜費了足足兩個時辰的工夫,才把趙長安手足中的八根筋剔出抽掉,再將四根鐵鏈穿通他的雙肩、足踝,最後才剁掉他的右手手掌。在這個漫長熬人的過程中,趙長安無數次地昏死,又無數次地被弄醒。整整兩個時辰中,他只聽到趙長安在昏迷時一聲低低的痛哼。

平生第一次,他發現,別人極端的痛苦,竟能給自己帶來如許巨大的刺激和快感,啊!這實在是太誘人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麽王子仁會狂熱地喜愛酷刑,並已到了癡迷的地步。

八月十五,中秋。一大早,天氣就特別晴朗,空氣夾帶著遠山木葉清香的空氣,也特別的清冽。

花盡歡步履輕快地走向祾恩殿,一想到再過半個時辰,就是辰時二刻,他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整整十三年了,他等了十三年,也忍了十三年,現在,總算等來了夢寐以求的復仇時刻。一跨進殿門,他就看見金冠白袍,袖手倚坐在圈椅中正閉目養神的趙長安。

花盡歡問:“太子殿下,要不要臣為您斟一盞茶?這樣,待會兒,您的精神氣色才會更加得好。”

“呃,那就勞煩花先生為我斟一盞雨後眉尖來。”趙長安不睜眼,淡淡地道。等茶盞遞到他左手中,花盡歡瞟著他右邊袖管近腕處空著的那一截,不知為何,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小小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