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劍影驚禁苑(第5/8頁)

趙長安左手無名指滑至少商弦,右手中指輕抹十二徽五十四分位,隨即指尖下垂,一挑,作寒蟬吟秋勢。接著,左手大拇指、中指、無名指徐徐擡起,成落花隨水勢,弦音愈發蒼涼了。

皇帝心頭一酸,想起了仿若隔世的許多年前,想起了那個永遠逝去,永遠也無法重來的春月夜,想起了那座杏花疏影、水流無聲的寒山古寺,想起了那個花樹下神清骨秀、長發垂地的飄渺伊人,想起了那幽揚婉轉、繾綣纏綿的《玉笛曲》,和那陣陣令人心神飛越、寧靜悠遠的夜半鐘聲……他不覺淚濕眼眶,恨不能覓一無人處,痛痛快快地放聲大哭一場。而趙長平亦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仍只是一個皇子時,在那漫長得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黑夜裏,自己如一只被扔棄了的野狗,蜷縮在屋角的破榻上,從朽壞的窗欞中撲進來的凜冽寒風凍得他苦痛難挨,而自己面頰上的眼淚好像就從來也不會幹……

琴聲蒼郁、蕭索,仿佛殘秋時,獨在秋風中卷舞著的最後一片落葉,美得那麽悲苦,那麽淒涼,所有人眼中都有了淚光。琴聲隨風飄散,孤零零地飄散著……這時琴曲已進入了“人慢”,愈發地悠揚綿遠,語盡而意無窮。

梨園七賢早都呆癡了。他們呆癡地聽著那無盡的哀傷,輕聲的嘆息和欲絕的悲涼。持箏的白發老者流下了兩行亮閃閃的淚水,是什麽往事,能令這位早已歷盡了風霜、看盡了炎涼的老者亦會流淚?而持檀板的清秀少年已泣不成聲,又是什麽樣的心酸,才能令這正當人生最好時節的青春少年亦如此哀傷?

趙長安輕攏左手五指,右手小指一鉤,隨即輕挑,“錚琮”一聲,琴聲幽幽,左手無名指離弦,右手中指輕剔七徵十八分位弦,轉指,成幽谷流泉勢,然後垂腕,《秋聲賦》一曲,至此方終。

琴音裊裊,飄渺飛散,飛散在四面的秋風中。曲已終,意無窮,只有久久不散的余音,和琴曲所帶來的那種不絕如縷的愁悵和悲傷,在一片空曠遙遠的靜穆中,縈蕩、回旋。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眾人皆覺得,身旁有杏樹,頭上有青天,漫天有不計其數的黃葉,黃葉外有巍峨的高樓,高樓外有隱隱的遠山,遠山外……有那自己終其一世,也看不到的地方。

突然,半空中閃過一道亮光,疾如閃電,迅似驚雷,直向趙長安的後心刺去。

趙長安沒有動,因他已根本無法閃避這自後襲來的一劍。就在這一劍襲來之際,在他身旁,持笙、笛、簫、檀板等樂器的六人,亦全都動了。左側的俊秀文士竹簫橫舉,疾斫他左脅下的穴道,而身前少年的檀板已向他面門飛來,破空聲急,嗚嗚作響——檀板竟是以精鋼制成。右側白發老者的箏,已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裂成數片,中間藏著的一枝精光四射的短槍直刺趙長安的咽喉。而瘦子的橫笛已掠到了他的左腰,笛管“砰”的一聲,一束細如牛毛的細針閃著紫藍的光芒,射向他的白袍。無疑,針上已浸透了見血封喉的劇毒。而另外三人的棱鐵刀、亮銀鉤和一條毒蛇般靈動的黑色長鞭,已將他所有可能的退路全都封死!

砭入肌理的殺氣,霎時間已將他包圍!他無論往哪個方向動,如何動,都不能避開這致命的七著殺招。他就算避開了頭頂的雙鉤,雙足也會被雙刀削斷,他即便能躲過毒針,也決計不可能閃開背後襲來的穿胸一劍!何況,還有檀板、竹簫、短槍及長鞭也襲過來了!他正襟危坐,雙手仍擱在琴弦上。就在這刹那間,他已感覺到逼入骨髓的殺氣,將他的整個人都包圍,針尖般刺入他全身的肌膚。只有真正想殺人,而且有把握、會殺人的高手,才能發出這種令人膽裂的殺氣。他連手指尖都不動,居然連眼睛都閉起來了。這時,劍尖的寒芒已劃破了他的白袍,毒針也已觸到了他的三重薄衫。在晴和的秋日下、漫天的黃葉中,天下承平的皇宮禦苑裏,他剛演奏完了一曲《秋聲賦》,就有七名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要置他於死地!

雖已會過了那麽多頂尖的高手,經過了那麽多生死惡戰,但他卻從未遭遇過策劃如此嚴密、配合如此完美、攻勢如此淩厲的暗襲。

“哧!”劍尖已刺透了他的三重薄衣。他笑了,憂郁地一笑。隨即,七人眼前便似有一縷風吹過,一縷自樹梢吹來的、清冷、砭骨的秋風——帶著幾片翻飛的黃葉。然後,所有的武器,就都刺了個空!

黑袍中年人的劍鋒,明明已觸到了他的後背,已刺到了他的肌肉,趙長安明明已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了。甚至他還哆嗦了一下,如此接近死亡時,他感覺到了那不能自制的恐懼所引發的顫抖,但劍尖卻依然刺了個空。七人竭盡全力發出的殺招,突然間,都變成了對自己人所施的致命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