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莫厭金杯酒(第2/7頁)

“一個人的生命多麽寶貴!這個世上所有的人,誰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去隨意毀傷別人的生命,就是這個人自己,也不應自戕。她死了,於她而言,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死亡而完結了,可……對於活著的人來說,那是多麽難以承受的一種痛苦?”

“那種痛苦……”趙長安用力撕扯衣襟,“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可你後來又殺了蔣名僧!”晏荷影冷眼瞟著他,如瞟一尾噝噝吐信的毒蛇。

“蔣名僧是自己纏上我的。他說,從古到今,武林之中,只有一個人可以以劍術獨霸天下,這一人,非我即他,二人並立,天地不容。我要再避而不戰,他就要每天殺一個無辜的人,直到我應戰為止。”趙長安目注虛空,神色慘淡,“碧色湖一役,我被逼接戰,什麽第一,什麽第二?有什麽要緊?他要做天下的唯一,就讓他做好了。是以交手三百多招後,我棄劍認輸。可他卻不幹,說:‘一個獻身劍道的人,劍贏人在,劍敗人亡。你既已認輸,就應橫劍自刎,以謝劍道。不然就撿起劍來,重新戰過。’沒辦法,我只得接著跟他打,又過了兩百多回合吧,我一劍橫削,用劍尖抵住他的喉嚨,迫他認輸……”

晏荷影急欲知道後情,追問:“後來呢?你刺穿了他的喉嚨?”

趙長安搖頭道:“他大笑著說:‘老夫用劍已逾六十載,從來都只有老夫的劍尖指住別人的喉嚨,今天,總算也輪到老夫的喉嚨被別人的劍尖指住了。有生之年,得見此等無上的劍法,夫復何憾?夫復何求?’說著,他突然擁身前撲。我急忙撤劍,可……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緣滅劍仍在他的鎖骨上割開了一道口子。那血,鮮紅發亮的血,噴濺在了半空中,和著那漫天飛舞的紅葉,和他那身寬大的紅衣,我……我的眼中,霎時間就全是一片鮮紅了。”他的目光散亂,語調悲戚,“傷在鎖骨,無法挽救,我總不能割下他的半邊身子來為他止血。叔叔和我,手忙腳亂的……可最後,他還是死了!當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我的全身都浸泡在血水裏了。以後的幾年時間裏,叔叔一直寬慰我,說那紅色是楓葉,是他的紅衣,不是人血。可、可……”趙長安渾身哆嗦,眼中閃現出近乎瘋狂的光芒,仿佛又看見那一片漫無邊際的血潮滾滾而來,包圍他,浸染他,要將他淹沒,使他窒息……

過了許久,他方嘶聲道:“從那以後,我就發誓,永不再用緣滅劍,它太殘忍、太可怖了。”

晏荷影亦被他那扭曲的面容、痛苦的表情和暗啞的聲音震驚了:“可你仍然帶著它!”趙長安自嘲地道:“也許,我還是有些心虛吧!雖然我現在已再用不上它了,可一想到身上有這寶劍,臨敵動手時就多了幾分自信!”

晏荷影輕輕笑了,眼波流轉,顧盼生情,笑道:“心虛?嗯,殿下的確是需要隨時帶著這柄劍的,你既做下了那麽多的虧心事,能有這麽一柄跟它的主人一個稟性的好劍隨身,的確是能在心虛之余壯一壯膽的。”趙長安茫然擡頭:“荷影,你……”清光一閃,如秋夜中的流星掠過暗空,飛起一道飄忽迷離的光影。緣滅劍,閃電般直刺他的心口!

世上的人,無論是誰,只要被緣滅劍刺傷,無論傷口多麽小,也無論傷口是在身上的何處,這人全身的血亦會不能凝固,只有血從傷口流幹淌盡之後,這人才會死亡!

但晏荷影這一劍揮出,卻仍對準了趙長安的心口,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她的心口已如被緣滅劍刺中般巨痛。她在這一瞬間,唯願他能死得快一些、舒服一些,不要經受那麽多的痛苦,因為,那種瀕死的痛苦,也會令她備受折磨。

她動手之際,與他相距不足一尺,而劍卻有三尺八寸長!她一劍刺出之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何曾想到,突兀間,會有此等不可思議的變故陡生?清寒的劍光,已到了他的眼前,泠泠的劍氣,已透入了他的骨髓!

突然一聲大喝,一股大力湧來,刹那間,晏荷影便騰雲駕霧般地到了半空,緣滅劍也飛了。然後,她“砰”地撞在了一根紅漆木柱上,全身骨頭差點兒被撞得散了架。她定睛一看,見馮由橫亙在自己與趙長安間,緣滅劍抄在他的手中,仍晶瑩透亮。

趙長安仍沒反應過來,問道:“叔叔、荷影,你們?”他快步趕到跌坐地上的晏荷影身邊,伸手相扶,“荷影,怎麽啦?你是不是病了?身上哪裏不舒服嗎?”

馮由冷冷地道:“她沒什麽病,倒是你的頭腦今天有點兒糊塗了。難道你就沒發覺,這位晏姑娘今天的眼神很是不對頭?”趙長安平時頭腦極其清楚明晰,但今日與晏荷影意外重逢,歡喜太甚,不免失了條理。日思夜想的伊人近在咫尺,他的一雙眼中,全都是她的一顰一笑,哪還看得見別的?一雙耳中,全都是她的柔聲細語,哪還聽得進別的?一顆心中,全是她的倩影,哪還想得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