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漠極樂宮

紅日西斜時,到了一個大鎮,停車一問,此鎮名懷遠,是去西夏的必經之路。自此往興慶,尚有兩日的路程。趙長安將車趕到一家客棧門口,夥計迎出,將馬牽去後院馬廄。

二人入內,只見店內人頭攢動,生意倒頗興隆。到櫃上一問,正算賬的掌櫃沒好氣地道:“沒上房了,只剩一間客房。”

趙長安躕躇,想換家客棧。掌櫃頭雖未擡,卻已看到了他的心裏,不耐地道:“鎮上就我一家客棧,你倒是住不住?不住快些讓開,少矗在這兒妨礙我生意。”

趙長安沒奈何,只得要了這間房。掌櫃這才擡頭,斜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瞅見了後面的子青,他冷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著,見衣襟上用金線繡著一個小小的“金”字,他目光一閃,道:“小三子,快來,領兩位客人到西六號房去。”

進房,趙長安沉吟片刻,囑咐子青,一會兒若有人來找,她不可出聲,他要出去了,她就待在房內,千萬不要離開。話音剛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個夥計,說掌櫃的請趙長安過去,有事討教。

趙長安一邊答應,一邊對夥計說道:“麻煩這位小哥,為我兄弟送一葷一素兩個不辣的菜、一碗湯、一碗飯上來,趕了一天的路,早餓了。”子青想問,公子不吃飯了嗎?可她謹記趙長安的叮囑,遂緘口不言。

趙長安隨夥計款步下樓,直入後院,上了一道長長的樓梯,轉過兩條走廊,便到了一座面向後山的敞軒中。只見掌櫃的正坐對無垠的漫漫黃沙出神,聽人進來,也不回頭,一揮手,夥計悄然退下。

趙長安徐步上前,作揖為禮,自道姓沈,不知掌櫃的召他前來,有何指教。掌櫃側臉,盯著他,左手舉起,亮出掌中一塊鐵牌:“天上地下,唯我金龍!你在會中,五行為幾?”

趙長安亦亮出一塊一樣的鐵牌,應聲而答:“天上地下,唯我金龍,我是水貳,你又是五行第幾?”掌櫃一愣:水貳?這麻子在會中的座次竟比自己還高!這才起身,深深一揖道:“原來是水堂的沈公子!屬下是火堂的老九,給沈公子請安。”

趙長安淡然以應:“噢,你是火玖?那對外人又怎麽稱呼?”

那掌櫃恭敬地道:“外人都叫屬下唐哥。”

趙長安在一張椅中坐下,唐哥趨身過來,目光閃爍:“屬下記得,上面交待,沈公子你們今天一早就該到的,屬下本來已為你們備好了上房,可……”

趙長安輕描淡寫地道:“哦!我們昨夜就出來了,可半道上迷了路,把時辰全耽擱了。”

“呃……另外,這次去興慶,上頭說的好像是三個人?”

“本來錢三也要來的,可臨走前主人又有別的事交給他辦。怎麽,你對我們……嗯?”趙長安不耐煩了,“小心是應該的,可你是不是也太那個了?”

唐哥連忙低頭,口稱不敢,但神色中,對趙長安仍深具戒心。趙長安心思:得想個什麽法子打消他的疑心,方好從他口中套出少年等人此次西夏之行的目的及金龍會的內幕。

他遊目四顧,見這敞軒一面臨山,三面粉壁,正中墻壁上,懸著兩幅人物山水畫,竟是南唐的珍品。見他凝目那兩幅畫,唐哥問:“沈公子也喜歡這些小玩意嗎?”趙長安瞟了他一眼,發覺他言不由心,遂笑道:“小玩意兒?這麽珍貴的南唐字畫,在唐哥口中,竟只是‘小玩意兒’嗎?”

“哦?莫非……沈公子識得這兩幅畫?”

“這左首的一幅名《閬苑女仙圖》,是南唐時吳越人阮郜所作。此圖‘有瑤池閬苑風景之趣,而霓旌羽蓋,飄飄淩雲,萼綠雙成’。此畫的人物衣紋,勾描細密流利,略帶轉折,面相趨於細秀,山石空勾,兼染青綠,仍屬青綠勾研一體,而這畫上的樹法多蟹爪,已呈我大宋初年李成畫風之端倪。”唐哥聽他對此畫如數家珍,眼睛立時亮了:“原來沈公子懂畫?”

趙長安微微一笑,指了指另一幅畫道:“這一幅更是了得,名《勘書圖》,是南唐翰林侍詔王齊翰的名作。王齊翰擅畫人物、山水,尤長於道、釋人物,畫風獨具。我朝劉道醇的《聖朝名畫評》說他的畫是‘不曹不吳,自成一家,其形勢超逸,近世無有’。此卷亦名《挑耳圖》,無款,前有我朝先帝徽宗題簽,人物衣紋圓勁中略帶頓挫,設色細潤清麗,畫中屏風上的山水幾乎不用勾皴,既不同於唐之青綠山水,也有別於五代帶皴的水墨山水,確是‘自成一家,近世所無!’”

唐哥笑逐顏開:“啊呀,兄弟,原來你竟是鑒評古畫的高人哪!”他喜得抓耳撓腮,“正好,哥哥我這兒還有一幅畫,得了有些年頭了,也曾找好多高人看過,可沒一個說得清真偽的,今天要借重兄弟你的法眼,為哥哥我鑒一鑒此畫。”此時他對趙長安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不覺間,連稱呼都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