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明月照秦樓 平生簫曲意 (第2/11頁)

李賀回到寓所,想起唐寧一番言語,翻檢自己詩作,蔚然成觀,心道縱不能與李杜爭輝,但也不在初唐四子之下,終不算虛度光陰,人生有沉浮,確不必太過於耿耿,終有出頭之日。

李賀方把心胸放得開些,忽又咳嗽起來,取手帕咳過,卻見咳出大口鮮血,登時心如死灰,心道罷了,天亡李賀矣,自知去世不久,便打定主意回鄉去。等過兩日那刺史回來,與唐寧回了信,李賀卻要告辭回鄉,那刺史挽留不住,便買匹好馬,送他上路。

唐寧與李賀一路同行,他察看李賀臉色,知他病情愈重,一路上多為照顧。到了洛陽執手話別,李賀道:“李賀死不足惜,但不見社稷一統,百姓安居,復我盛唐氣象,李賀雖死不敢瞑目。”回到昌谷幾日竟英年病故。這消息倒是那些山棚傳的信,李賀家鄉在洛水邊上,女幾山下,那些山棚也常到此間賣些山貨,知曉李賀的。

唐寧吊唁李賀之後,這一陣前線平靜,東都更加安寧,無甚大事,呂元膺便使他回長安一行。唐寧日夜兼程,不日趕回長安,先將公文交割,一切事畢,已近黃昏,便往靖安裏韓愈府上來。

韓愈接信,不由得號啕大哭,他不過五十出頭,已經須發皆白,也顧不得唐寧及下人在場,涕淚橫飛。唐寧見他愛惜人才,痛勝喪子,確不愧“提攜後進”之名。元和年間,韓愈和柳宗元俱是文學大家,柳宗元其時調任柳州刺史,南方學子紛紛奔走聚集其門下,而北方文人便共尊韓愈。

韓愈痛哭時久,雖止住了淚,卻依然哀不自勝。李賀遺書托韓愈為他詩作選集作序,韓愈先翻看最後幾頁潞州所作,皆愴然淒婉,不覺又淚灑詩箋,也顧不得招呼唐寧,便吩咐掌燈準備筆墨。

唐寧也不知該如何勸慰,見韓愈自顧自的準備筆墨紙硯,當真是進不得,退也不得。便在尷尬之時,府內出來一人,卻是相識,那人乃顧先生,原是韓愈府上的西賓。那韓愈自顧自的苦想,見顧先生與唐寧熟識,居然充眼不見,滿腦子只是在構思為李賀作序,待得寫罷,才見只有顧先生在旁,那少年已走多時。

中秋午後,唐寧與韓公文鄭奇三人商量去處。唐寧此次回長安又到洛陽鄭奇家中給鄭奇帶來家書,惹得韓公文連呼不平。此次到鄭府,也將李賀之事講給了鄭小姐,那鄭小姐嘆息了幾聲,說了句想不到。

韓公文道:“長安城中有諺‘食在太白,住在開元,玩在芙蓉,樂在平康,欲知天下事,還到天寶來。’太白是酒樓,開元是客棧,芙蓉指曲江池芙蓉國,平康裏是梨園歌伎聲色場,而天寶卻是茶樓。‘太白樓酒好,天寶樓茶貴’,這裏的茶要一兩銀子一杯。”

唐寧咋舌道:“甚麽絕品好茶,值得一兩銀子。”他雖是長安人氏,卻在城外,這幾年又久不在長安,加以家境並不寬裕,從河東來時身上只有十幾兩家當,性甚節儉,這樣的所在自然不知。

韓公文道:“其實也不過普通團餅。這茶樓在東門之裏,興慶宮側對面的東市口,臨近第一街,往來外地官員、商賈甚多,左臨平康裏,文人騷客、王孫公子絡繹不絕。漸漸工商士賈、官宦俠客匯集於此,這裏便成了上聽宮闈秘事、下知蒼生冷暖的所在,一兩銀子其實是看座費用,喝不喝茶倒也罷了。”

三人談笑中直到天寶茶樓,此樓當街而立,有四五層之高,雕梁畫棟,飛檐鬥拱,氣勢確實不凡。底樓人聲喧雜,座無虛席,都是布衣百姓、尋常商賈,鄭奇遠遠的見那張阿大又不知被誰請了,在那裏唾沫橫飛,笑著指給二人看。

剛上到第二層,便聽得“嗨,嗨”兩聲,跟著幾個人道:“我道是誰?老韓麽。”“還有小鄭,快過來。”

三人看時,見一幫華服少年正圍坐喝酒,見了韓公文鄭奇,招手示意,全是當初學宮同窗與幾名學長學弟,最上座的便是杜牧,那王士則與趙姓同窗也便裝在側。這一層多是京城遊俠兒、王孫公子與那豪富巨商,裝飾最為華麗,這幫少年中秋夜也不肯在家,聚在一起。

唐寧在學宮時便與這幫貴少疏遠,今日更是避之不及,想拉了韓鄭二人便走。那座上已過來三四個少年,上前來和韓公文打招呼,甚是親熱。韓公文之父乃是宣武軍節度使,一方有實權的諸侯,如今又是征討淮西的元帥,這些人怎能不交結?杜牧自在桌上喝酒,只拱拱手。王士則鼻子輕哼,也不過來,他在學宮時便與韓公文鄭奇是對頭,如今捕盜有功,眼裏那將二人放得進去。

那少年中有一人道:“韓兄來的正好,今日本是我等在此聚了一個同學會,還怕韓兄不肯賞光,不敢去請呢,只好說歹說把杜兄王兄拉來。想不到居然巧遇韓兄,難得,難得。快請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