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21頁)

譚意哥道:“她的胸襟是非常人能及。”

張玉朗道:“最妙的是我問過她何以每天都是含笑對人,從來也沒有生氣的時候,就是下人們做了錯事,她也能找到其中的可笑之處,哈哈大笑。”

“她跟你一樣,說是浮生苦短,為歡幾何,何必還要自尋煩惱去生氣,以笑眼看世界,處處都是歡愉,等最後走的時候,兩肩擔滿了歡樂豈不是好。”

譚意哥似乎頗為驚奇地哦了一聲道:“這話真是她說的?”

張玉朗道:“自然了,就是叫我說,我也說不上這麽一篇話來。”

“你心中無此意念,自然說不出這個道理來。”

“那你們心中又是如何生此意念的?”

譚意哥輕輕一嘆道:“我是因為生逢乖離,自苦悲傷之馀,自生激勵,因而萌發此念,頓覺生命中充滿了朝氣,滿眼都是光明。至於你的那位新夫人由何處萌生此念,還不得而知了。”

張玉朗一嘆道:“你們都是心胸豁達的人,也都是懂得在生命中求快樂的人。”

譚意哥一笑道:“所以你不必替我擔心,我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尋求自己的快樂的。

張玉朗道:“我怎麽不擔心,失去了你,我的生命中就不會有快樂。”

譚意哥道:“玉朗,一個男人的功榮千方百途,兒女之情,只是其中一端而已,你雖然科場中高魁,也只是功名的開端而已,將來的日子還長得很。”

張玉朗道:“不完全是情的關系,還牽涉到我的為人處世準則,你知道我此身最重言諾,答應過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在前些日子,我答應了胡師兄,要替他完成百件功德的心願,明知可能會因而影響到身家性命,我也一定要去完成,因此我答應你的……”

譚意哥平靜地接道:“你並沒有答應我什麽,因為你在事先就聲明過,你的婚事要由堂上尊親作主。”

“但是我卻答應過你,此生絕不負你。”

“你這不算負我!你到京裏去赴考,就是因我之請,你能夠金榜題名,將來能夠有一番輝煌的表現,就是報答了我的期望。”

“這些卻不是我對自己的期望。”

譚意哥笑笑道:“正因為不是你的期望,才顯得你是為了我而做的,只此一端,我於願已足,好了,我們的談話就算到此為止。”

張玉朗正要開口,譚意哥道:“玉朗,我也對我自己立下過誓言,我不能背誓。”

這一句話把張玉朗的嘴封住了。

不錯,譚意哥立過誓,而且不止一人聽過她的誓言,知道她的心願。

“我將來若要求歸宿;我一定要求到明媒正娶的正室,甚至爭到一付誥命,絕不做人家的妾侍側室,說什麽我也要為樂坊中的姊妹爭這一口氣。”

譚意哥曾經不止對一個人說起這句話,當然聽的人不會很認真,但是譚意哥自己卻是非常認真的。

有的人很嘉許她的志向,有的人則不免嗤之以鼻,而且嗤之以鼻的,又多半還是她們樂坊中的姊妹,也只有她們,才知道這一番心願要實踐起來是多麽的困難。

以色笑為市的風塵女子,擺出一付聖女的姿態以廣招徠尚可,但是要想真正做個聖女,那就只有準備著門可羅雀,喝西北風吧。

不過,譚意哥的一切使她們改觀了,她落籍兩年,紅得發紫,在客人面前端莊肅穆,不苟言笑,不受狎侮,而趨之者日眾。

那是她自己掙來的,因為她的人美,氣質雅,純潔無邪,使得每一個上門的男人又愛又憐,卻又不生邪念。

再者,則是她的才華高,文思捷,巧句如珠,辯若河瀉,也使一些客人仰慕敬佩而不敢輕侮。

她剛入籍時,沒有人相信她能堅持她的心願。

她落籍兩年後,沒有人會懷疑她說的話,因為以她的條件,就是合於她心願,她也可以抓一把起來逐個挑選。

別的風塵女子,存有那種想法是奢望。

只有譚意哥,沒有人會以為她所望過奢,反而會以為她若得不到那樣一個歸宿才是不可思議的事。

張玉朗出現在譚意哥的生命中很突然,以至於大家都還不太知道這件事。

她脫離樂籍,離開長沙也非常的突然,只有幾個人知道內情。

因此,張玉朗聽她說到這一句話--我對我自己的歸宿也曾經立下過誓言--就感到完全絕望了。

所以他只有長嘆了一聲,雖然還沒有放棄希望,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絕沒有希望能說服譚意哥了,因為他找不到開口的理由。

現在,只有寄望在湘如的身上了,不過他那裏知道那可能性也十分渺茫,自己與譚意哥不僅是有過一段情,而且還有過肌膚之親,而湘如跟她則是完全陌生的。再者兩個人的地位還是巧妙的敵對狀態,自己動以至情,都無法說得譚意哥點頭,湘如又怎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