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店夥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忽而一個中年美婦出來,雖是布衣裙釵,卻別有一股雍和之態。

那正是丁婉卿,她先為張玉朗的服飾感到一愕,張玉朗穿了便服,只是那服飾仍是官中人的家居酬酢常服,一眼就看出與尋常百姓人家不同。

略一仔細打量,就認出了是張玉朗,而張玉朗卻先打招呼,彎腰點點頭笑道:“婉姨,您好,玉朗給您賀喜請安來了。”

丁婉卿驚喜萬狀地道:“玉朗,真是你啊,我老遠見到你,還真難以相信,所以特地出來看看,果然是你啊,你也是的,不聲不響地就來了,也不先給個信。來到門前不進去,還在這兒談長說短的。”

張玉朗有點訕然地道:“我在這兒想著人通報一聲,卻又有點害怕。”

“害怕?怕什麽?有誰會吃了你不成。”

張玉朗苦笑道:“婉姨,您知道我怕的是什麽。”。

丁婉卿嘆了口氣道:“上次你岸哥回來了,說明了種種內情之後,意哥對你已經完全諒解了,而且她一直也沒有埋怨過你,就是在妹夫口中聽到你就婚郡主的消息,也對你沒有失去信心過。”

張玉朗一嘆道:“我卻對她慚愧了。”

“也沒什麽,你早就說明過,有些事是要由堂上作主的,那件婚事既是由你堂上老太太出頭作主決定的,自然怪不得你,意哥不是那種小心眼兒的人,她很明白的,還感到很對不起你。”

“她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她說你這些日子可能會很委屈,心中也不舒坦,她多少也有點責任的。”

“這……她對我如此寬大,使我更不知對她說什麽了,唉,造化弄人……”

丁婉卿道:“別說廢話了,快去見見意哥吧,她一直還在惦著你呢,今天早上,喜鵲在屋上呱呱直叫,我還跟她開玩笑說,她或許有喜事臨身,想不到真給我說中了,怎麽。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來的?”

張玉朗道:“不!我這次是假攜眷歸裏祭掃廬墓之便,折道來看你們的,我一個人先走一步,湘如在後面,大概遲半天可到。”

丁婉卿道:“就是你那位郡主貴夫人?”

“是的,她說要來拜見婉姨。”

“這可怎麽敢當,我既沒那個福份,更沒有接待貴人的經驗,你這是找我麻煩了。”

丁婉卿的話使張玉朗感到很不好意思,也明白她心中多少有點不痛快,這也難怪,她雖然不是譚意哥的生身母親,卻一直把譚意哥當作女兒看待,私心之中,自然是偏向譚意哥的。

因此他只有笑笑道:“婉姨,您這麽說就太不敢當了,在意娘的關系而說,您是長輩,在楊兄的關系而言,您是長嫂,身居這個長字,您還客氣什麽,拜見您是應該的。再說湘如現在是我張玉朗的妻子,也不能算是貴人。”

丁婉卿道:“她是皇後娘娘的妹妹,是名副其實的郡主,這可不假吧。”

“那是以前,自從她嫁給我之後,就把那一套給收了起來,不錯,她是有個郡主的身份,但是無論人前人後,我都是新科的張探花,不是張郡馬。”

“哦!這兩個稱呼有差別嗎?”

“當然有了,探花及第,是我憑真本事掙來的,郡馬只是娶了個郡主老婆,兩者相較,輕重自分。”

“可是你還沒有說出那一種比較重。”

張玉朗一笑道:“在一般人的觀念中,或許是郡馬重一點,因為郡馬出來,可以有半付公主的鑾駕,可以有儀仗隊喝道,所經之處,上自督撫起的地方百官,都要來參謁請安,但是我只以探花郎的身份,目前只是一名部員的身份,想見到地方督撫,必須先遞手本,聽候召見,變成我先向他請安,即使是一個地方的七品縣令,我也得客客氣氣地稱一聲先進前輩。”

丁婉卿笑道:“這麽說來,兩者的上下是差很多。”

張玉朗道:“但是我仍然認為後者可貴得多,因為我真正應該得到的,而且在一般讀書人的心目中,也是後者高得多。”

丁婉卿笑道:“怎麽說是一般讀書人而不說是做官的人呢,你現在應酬的可是做官的人了。”

“是的,但是做官的人未必就是讀書人了。”

“怎麽會不是呢,連一個縣太爺都是兩榜進士出身,不讀書就不能做官。”

“讀過書的不見得就能算是讀書人,有些人為利祿所薰,已失去書生本色,算不得是個讀書人了。”

丁婉卿對他略生一點敬意,笑笑道:“這麽說來你還沒有失去書生本色。”

張玉朗傲然道:“這一點沒有人能改變我的。”

張玉朗的傲氣使得丁婉卿為之悚然動容,輕嘆一聲道:“玉朗,你楊二哥回來說起你的情形,我們雖諒解你了,但是我仍然要當面弄弄清楚,這關系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