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

津梁灘旁邊是一座陡峭的高山,湍急的江水繞著高山流過,發出激越的響聲。元豪的隊伍,就在這座高山上。

山下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倭軍。

戰壕早就已挖好,鐵蒺藜、馬刺、鹿角等一應俱全,重重密布,將整座山都封鎖住。楊逸之敏銳地覺察到,這些布置,絕不可能在幾天內完成。那只可能有一種解釋,就是倭軍早就布置好了這一切,之後再引誘義軍逃入其中。

這是關門捉賊之計。用的精巧而毒辣。

楊逸之與韓青主互相對望一眼,縱馬向倭軍陣營沖去。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倭軍完全沒有阻攔,反而打開營門,任由他們沖上了高山。

恍惚之間,楊逸之回頭,只見陣營之中,赫然飄動著四道詭異的影子。

地、水、火、風。

鬼忍四人竟然也在其中。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才一進義軍陣營,楊逸之的心就涼了。

遍地躺著的,都是傷兵、殘兵。而這些傷兵殘員,也是稀稀落落的,沒剩下多少人,峻峭的高山已沒有多少地方留給他們,他們只能跟那些死去的士兵躺在一起,躺在自己昔日夥伴的身邊。六月的天氣已十分炎熱,屍體迅速腐爛。整座山都彌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

這些傷兵看到他們,並沒有露出驚喜或者失望的表情。唯一余下的只是平靜。這使楊逸之心中一陣酸楚。只有絕望的人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將這些人全都帶出去。無論卓王孫的命令是怎樣的,他都一定要拯救這整支部隊。一定!

只要這支義軍相信他,他就能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

他聽到一陣粗豪的笑聲,在山頂響起。

元豪仍然豪氣滿臉,笑容滿臉。如果只看他的臉,絕對不會想到他們戰況是如此慘烈。但,他的右臂已齊根折斷。背後的狼筅上的齒,幾乎連一根都不剩了。

顯然,這短短十幾天,他們遭遇到的戰況之艱難,讓人難以想象。

月寫意披著一身男人的戰袍,身上穿著並合身的戰甲,坐在唯一的一座石頭房子裏,桌上滿是淩亂的圖紙。她已成為這支義軍實際的首領,義軍的作戰計劃幾乎全由她來制定。無論元豪是那些傷員,望向她的目光,都充滿了尊敬。

他們已拿這個嬌小的中原姑娘,當成了自己的夥伴,生死與共的夥伴。他們信任她,依賴她,保護她,並將自己的性命交與她。

月寫意的長發挽起,紮在腦後,這讓她倍添英挺之氣。看到韓青主,她皺了皺眉:“你來這裏做什麽?快些回去!這裏是戰場,不是你玩的地方。”

韓青主在華音閣中的地位顯然並不高,被她們喝來叱去的習慣了。訥訥道:“我跟楊盟主是來救你們的。”

月寫意冷笑道:“就憑你?”

她轉身對楊逸之,臉上是爽朗的微笑:“楊盟主還差不多,你只不過是個跑腿的!”

她將中間的位子讓給楊逸之:“你們都出去!”

元豪、韓青主都被她轟出去了。關上門的瞬間,月寫意的臉色陰了下去。楊逸之拿起桌上的作戰計劃。那是厚厚的一疊,但,只有草稿,沒有一個定案。

他詳細地翻閱著草稿,他不得不承認,月寫意是個難得的人才。她有著女性獨有的銳敏觀察力和直覺,但,她還有男性的決斷、大氣、思慮周全。她所撰寫的作戰計劃,連楊逸之都感到佩服。

但,無一例外的,這些計劃都被月寫意劃上了紅叉。

沒有一件能成功。

月寫意見到他的臉色,心中的不安漸漸增多。曾經,她不過是個高麗戰場上的過客,但,這短短的十幾天,她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這片土地正遭受的苦難已滲入她的靈魂。這些人民的善良、堅強,已化成她的唿吸,她的命運。他們的勝與敗,生與死,十幾天前,她還能一笑置之,但現在,她卻無法割舍。這支義軍中的每一個人,都已成為她的親人。她曾發誓,如果不能拯救他們,她也寧願死去。

楊逸之將計劃書放下,皺眉開始思索。

月寫間看著他,輕輕地,轉身出去,將房門輕輕掩上。雖然楊逸之沒有說過一個字,但月寫意相信,他一定能想出一個完美的計劃,帶著他們走出困境。

她相信他,就像曾相信閣主一樣。

夜,很快降臨了……

敵人並沒有發動攻擊,也許,是覺得義軍根本不配再多一次戰爭。只要再過一夜,大量重傷的戰士就會死去,根本不需要他們動手。

實際情況下,也的確如此。

瀕死的呻吟聲,很細微,但無論風聲、浪濤聲多麽強,都無法遮蓋得住,深入腦海中、骨髓裏,撕扯著每一個生者的靈魂。

那是一個個父親,孩子,兄弟,叔伯在死去。那是一個個熱血的男兒,理想與光榮逐漸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