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年年鬼哭新

秦漸辛見方臘向自己看來,眼光中有詢問之意,略一思索,說道:“方教主割據江南六州五十二縣,即思憑江自守,果然是大大的失策。自古保江必保淮,須以偏師縱橫兩淮,以攻為守,方可保江南無慮,這是其一。湖廣乃江南門戶,且以上流之勢,取江南最是便宜,因此但凡割據江南者,無不力爭湖廣之地,而方教主不先取之,這是第二個失策。”說完瞧向方臘臉色,生怕自己說錯了。

方臘微微點頭,說道:“你所言本來不錯。但我當時故意露了這兩個大大破綻,卻是另有用意。湖廣我雖未攻取,但早已命本教光明左使鐘相經營多年,教眾有數萬人之多。以我當時想法,朝廷若攻江南,必以湖廣為積儲錢糧之地,待宋軍順流而下,鐘相在宋軍背後發動,不但宋軍所積錢糧器械盡歸我所有,我更可全殲宋軍精銳,那不是比攻取湖廣更劃算得多麽?我既未攻取湖廣,宋軍若是稍明兵勢,即當自湖廣進兵,兩淮更是不必守了。我所說的百密一疏,卻是另外一件事。”

秦漸辛又再想了一會兒,終於搖搖頭,說道:“連方教主當年都沒想到的事情,我自然更加想不到了。”方臘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你也同我一般,只知兵勢,卻不知人心。”秦漸辛奇道:“人心?”方臘嘆息道:“我自接任本教教主以來,便有起事之心。本教教眾數萬,高手如雲,以之爭雄武林固然綽綽有余,但要以之逐鹿天下,卻尚不足。是以十余年中,我雖苦心經營,卻遲遲不敢發動。直到朝廷在江南設了應奉局,命朱勔采辦花石綱,弄得江南一帶天怒人怨,我這才乘勢而起。”

秦漸辛心中一寒,心道:“我只道方教主起兵乃是為花石綱所迫,原來卻是經營已久,不過借了花石綱的因由而已。”卻聽方臘續道:“我在幫源洞率八千教眾起事,只數日之間,便有數萬百姓景從,待得割據了六州五十二縣,更是擁兵數十萬之多。這些人十有八九並非本教教眾,乃是被花石綱逼得家破人亡的尋常百姓。呵呵,朝廷說我們是反賊,我方臘是反賊不假,那些百姓卻不是存心造反,這個叫做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秦漸辛插口道:“花石綱擾民,那可不能說是朝廷的不是啊。天下事大多是壞在一幫冗吏濫員手裏。就如當年王荊公推行新法,原意是要富國強兵,誰料到地方上卻借機重斂於民,以致天下凋敝。我讀書的時候,常常覺得司馬溫公後來有些矯枉過正。花石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我瞧多半還是朱勔那惡賊的不對。後來朝廷也知道了,不是撤除了應承局,又將朱勔革職查辦了麽?”

方臘向他凝視,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不錯,這便是我百密一疏之處。道君皇帝得知我造反之後,一面派了童貫率軍十五萬征討,一面查辦朱勔,道君皇帝又下罪己詔,承認花石綱的不對。如此一來,我手下的幾十萬人馬,除了數萬明教弟子,其余的大多心滿意足,不再願意跟著我造反了。我當時便知大事不好,但我籌劃十余年,好容易有了這麽個機會,自然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只得率軍渡江,在淮南與童貫那廝打了一仗。”

秦漸辛想要說話,口唇微動,卻終於忍住。方臘瞧了他一眼,道:“你想說什麽,只管說便是。”秦漸辛道:“我曾和明教弟子交過手,果然個個舍生忘死,乃是世間少有的精兵。就算只剩得數萬人,那也很了不起了。而童貫那廝治軍無方,我雖沒真正打過仗,但我瞧若是我有三萬精兵,未必便打不過他的十五萬人。方教主才智遠勝於我,淮南一戰卻聽說是吃了個大敗仗,這是什麽緣故,我可實在想不通。”

方臘凝視著他,說道:“你說你率三萬人足以抵擋童貫的十五萬大軍,我且問你,若你是我,你卻如何迎敵?”秦漸辛不假思索,說道:“上策是誘童貫過江,以精兵斷其退路,聚而殲之;中策是俟其渡江之時,半渡而擊;下策是憑江據守,迫童貫繞道湖廣。方教主渡江迎敵,那是大大的不對。”方臘哈哈大笑,說道:“你想的三條計策,正和我當年所思一模一樣。你若早生十余年,我非將你收羅至麾下不可。我當年渡江迎敵,卻是另有緣故,你再想想看。”

秦漸辛沉思良久,方道:“是了,若是棄守長江,未免令童貫生疑。就算童貫自己不明兵法,他身邊必有老成宿將能瞧出其中的不對。方教主渡江迎戰,莫非是詐敗以驕其心?”方臘輕輕一擊掌,說道:“不錯。若不詐敗一場,童貫那廝出了名的膽小怕死,怎敢渡江?我當時所率萬余人,正是我明教中的精銳,務求雖敗而不潰,好將童貫誘過江來。我在江南伏下了十余路人馬,只待童貫一過江,便即八面邀擊,非殺得童貫片甲不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