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應該如此開始述說(第5/39頁)

“還有你!”我索性沖老大哥鬧起來,“你不是要告訴我有人放了我一槍的事嗎?你不說,我說什麽?”

“那個不難的,‘白面書生’。”萬得福緩緩伸平右臂,往魏、李二人之間那黑洞洞的通道口指劃了一下,微微笑著說:“待會兒咱們上四號房看看去,你老弟就沒那麽多閑氣兒啦!眼下諸位爺都到了—魏爺還特地拉著趙爺搭野雞車從台北趕回來—就是想聽聽你老弟的高見。無論如何,諸位爺已經等了二十多年了—”

“快三十年了。”汪勛如道。

“差三年才滿三十年呢。”趙太初說著,右腕使勁兒一頂,推開了汪勛如的左臂。

就在這個當兒,一直沒開口的李綬武突然冒出兩句:“不欲可知,豈有所言?”

“說得好!”錢靜農說時擡起手來,攏指如提筆,在空中一陣舞寫,寫的正是兩行“不欲可知/豈有所言”,且寫且道,“遙想當年案發之後形格勢禁,咱六老避之無地,在綬武巢中暫棲了一夜,商量出這麽一個隱訪之謀。可是得福啊!你自己不也是直到小六投拜到綬武門下那一年,才盡捐成見,肯與我等通聲氣、同進退的麽?那時距萬老大去之期,不已有十二年了?”

“呿呿呿!要說‘通聲氣’是讓小六傳話、說什麽‘見面合計合計’的那一回,則是十二年不錯的。”趙太初扯了毛線帽,極之不屑地朝萬得福一揮拂,恨道,“要說‘同進退’,卻已經是‘一清’時候的事了,這個混賬東西有十九年沒把咱六老當正經呢!”

“罪過罪過!不敢不敢!趙爺再不肯寬諒,得福這就上九號領家法去。”萬得福說著,眼風兒又往我這廂瞟過來,接道,“不過,諸位爺是知道的,當初得福若是未曾窮十二年之力鳩合了三萬六千逃家光棍,布下天羅地網、兔耳鷹目,怎麽訪得出像‘白面書生’這樣聰明穎慧的人物給解出萬老的字謎呢?既然解得了,依我看,‘白面書生’你—就不必猶豫,盡管賜告了罷。”

“有人不許我說。”我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托辭拋了出去,“因為說了對大家都危險。”

話音未落,在這直徑不足兩尺的桌面上方赫然又爆起一股哄然的喧嘩。這一回我老大哥聲音最大—可照樣沒人理他—他嚷嚷的是:“危險?有什麽危險哪?上刀山、下油鍋、騎虎背、睡蛇窩,有什麽好危險的啊?”趙太初說的是:“此子讀書皆耐不到終章,哪裏解得了字謎?分明是推托延宕之語,你們竟也信了。”魏誼正則蹙眉向錢靜農慍道:“看來準是小妮子多事。”錢靜農依舊點頭微笑,指我一記:“又是個對他有心的,不然何必多事?”汪勛如看似自言自語,實則仍是沖著趙太初頂了幾句:“想我神農老祖遍嘗百草,不過是淺咀輕嚼;哪須吞根食幹、啖葉哺枝?又不是牛!”

嘈鬧漸息,孫孝胥才像是等到了不容錯過的間隙,搶忙啞著嗓子、像失水的魚兒那樣努力吞吐著氣音說道:“危險自然是危險。各位兄台不要忘了,上個月三爺才拿到《肉筆浮世繪》的第二天,高陽就死了。高陽心細如發,少有能及之者。他把書藏了五年多才敢示人,猶且不免於難。各位兄台試想:咱們如此苦苦逼問,是不是有些操急忒甚了?”

“在我看來,這是兩碼事。”魏誼正道,“高陽手上所掌握者,是那大魔頭撥弄權謀、顛倒是非的一部疑案的證據,預聞則涉險,這是毋庸置言的。至若大春所解者,不過是萬老的遺言,以萬老之閑閑大度來看,遺言要交代的未必是緝兇報仇這一類的事體—然則何險之有?照我說,便是小妮子杯弓蛇影、碎嘴閑舌—”

“不然!如若此子十年之前便解得了《菩薩蠻》中所藏機關,”李綬武終於舉起了那枚放大鏡,向我一比劃,道,“而又從未向人言說,以至於苟延性命到今日,則所謂危險就未必然是什麽杯弓蛇影—他方才不是還說叫人給放過一槍麽?”

“那件事的確是洪某麾下新幫分子所為。不過,似乎是新丁入籍,又力圖表現,莽撞行事了些—咱們祖宗家光棍當下也已經處置了—”萬得福急急分辯。

“這兒沒有人責備你不會辦事!”李綬武睨了萬得福一眼,繼續向魏誼正道,“三爺也不必責備紅蓮,說不定她知道的比咱們還多得多呢。”然後,他以一種令人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向右傾身,在那張麻皮臉幾乎貼上我面頰的時候低聲同眾人說:“一旦這位小老弟想知道些什麽的時候,便自然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