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傳奇 第十回 事如春夢了無痕(第2/6頁)

“車子的輪軸常常都需要加一點油,人也一樣,往往也需要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她說:“有時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車軸上的那種油,可以讓人心轉動起來輕快得多。”

她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說出來的話也有點怪怪的,好像已經不是楚留香那天在箱子裏看見的那女孩,和那個冷淡而華貴的玉劍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經沒法子一個人靜下來了。”楚留香故意說:“因為我暫時還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會讓你走。”新月說:“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請來,怎麽會讓你走?”

“是你請我來的?”楚留香苦笑:“用那種法子請客,我好像還沒有聽說過。”

新月眨著眼笑了。

“就因為你是個特別的人,所以我才會用那種特別的法子請你。”她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又動了好奇心,誰能把你請來?”

楚留香也笑了。

“不管怎麽樣,能找到那麽樣一個人來替你請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楚留香說:“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還以為是看到了一條熊。”

“他本來就叫做老熊。”

“他的舌頭是怎麽回事?”楚留香忍不住問:“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把那麽樣一條大漢的舌頭割下來?”

“是他自己。”

楚留香又怔住:“他自己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

“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新月淡淡的說:“你也應該知道,我這個人經常都有一些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楚留香又開始在摸鼻子:“今天你找我來,也是個秘密?”

“是的。”

新月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楚留香:“直到現在為止,除了我們自己之外,絕不會有別人知道你來過這裏。”

“以後呢?”

“以後?”新月的聲音也很奇怪:“以後恐怕就沒有人知道了,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

“為什麽?”

“因為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忘記的。”

說完了這句話,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

她忽然拉開了衣帶,讓身上穿著的一件輕袍自肩頭滑落,讓柔和的燈光灑滿她全身。

於是楚留香又看到了她那一彎赤紅的新月。

新月落入懷中。

她的胴體柔軟光滑而溫暖。

“我只要你記住,”她在他耳邊低語:“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在我心裏,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要為我去找史天王,而且明明知道這一去很可能就永遠回不來了。”她問楚留香:“這種事你以前會不會做?”

“大概不會。”

“像今天我做的這種事,我本來也不會做的。”她柔聲說:“可是你既然能做,我為什麽不能?”

水波蕩漾,水波上已有一層輕紗般的晨霧升起,掩沒了一湖星光。

夜已將去,人也已將去。

“我見過我父親一次。”新月忽然說:“那還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叫我一個奶媽帶著我去的,現在我還記得他那時候的樣子。”

此時此刻,她忽然提起了她的父母,實在是件讓人想不到的事。

楚留香本來有很多事想問她的。

——你的母親自己為什麽不去見他?他們為什麽要分手?

他還沒有問,新月又接著說:“我還記得他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樣子更好看,我實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新月的聲音很平靜:“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著他的劍,握得好緊好緊,嚇得我一直都不敢開口。”

“他也一直都沒有抱你?”

“他沒有。”

楚留香什麽事都不再問了。

一個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劍鋒上可能還帶著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親生的女兒已經長得那麽大了,那麽純潔、那麽可愛,他怎麽忍心讓她為了惦記著他而終生痛苦?他怎麽能伸出他的手?

這是有情?還是無情?就讓人認為無情又何妨?

一個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誰能了解他心裏的孤獨和寂寞?

他又何嘗要別人去了解他?

晨霧如煙,往事也如煙。

“從此我就沒有再見到過他,以後我恐怕也不會再見到他了。”新月說:“我只希望你能告訴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楚留香沉默著,沉默了很久:“以後我恐怕也未必能見到他。”

“是的,以後你也未必能見到他了。”新月幽幽的說:“以後你恐怕也不會再見到我。”

長江、野渡。

野渡的人,卻沒有空舟,人就像空舟一樣橫臥在渡頭邊,仰望著天上一朵悠悠的白雲。

白雲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