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7 黑天劫滅之卷 第三十七章 六識(第4/9頁)



天色漸晦,暮氣升騰,四下裏彌漫著一股子詭異迷離。走近洞府,只見館前魚貫雁行,立了兩行天部弟子,“嘗微”秦知味也佝僂身形,赫然在列,見了谷縝,眉頭連皺,隱有怒色。

谷縝心頭大不舒服,心道自身嗜好性情,對方無不洞悉,對手計謀,自己卻一無所知,縱然竭才盡智,也料不到沈舟虛下一步的舉措,自從脫出九幽絕獄以來,谷縝頭一回生出智力不濟之感。

又行數步,前方幽暗中,綽約現出一張青石圓桌、一面石鼓小凳,洞府深處,似乎盤坐了一名女子,僵如泥塑,不似生人。

火光倏閃,左右洞壁燃起兩排氣死風燈,照得洞裏亮堂堂的。谷縝定眼望去,吃了一驚,敢情那盤坐女子竟是姚晴,只見她雙目微合,櫻口緊閉,有如戴了一張玉質面具,沒有絲毫表情。

谷縝心頭微亂,目視姚晴,縱極想象,也猜不透她身上發生何事。沈舟虛卻笑吟吟的,若無其事,推著輪椅,緩緩去到石桌邊。谷縝略一沉吟,也上前兩步,在石凳上灑然坐定,笑道:“姚大美人怎麽了?”沈舟虛微微一笑,道:“我若說靜坐參禪,悔悟前非,你信不信?”

“信,怎麽不信?”谷縝笑道,“就好比吃飯拉屎,喝風放屁,哪一樣我都相信。”

沈舟虛眼中有冷電閃過,嘿然不語。

一名天部弟子神色恭謹,小心翼翼,奉上一面雙陸棋盤。那棋盤水晶磨就,呈半透明狀,盤上七彩絢爛,珠光輝騰,仿佛畫了一幅彩色圖畫,然而定神細看,那圖畫既不似人物禽獸、神仙鬼怪,又不像山水草木、日月星辰,卻如一團彩煙,只在若有若無之間,縹緲不定。

棋子與骰子也是彩色,明光皎潔,顆顆棋子顏色不同,唯一能夠分辨彼此的,即是谷縝一方的棋子之中,鑲嵌了點點金星。

谷縝拈起一枚棋子,端詳時許,笑道:“這是西方大秦的精金玻璃?可巧,竟在中土見到。”

“好見識。”沈舟虛擊掌笑道,“去年犬子出海,巧遇一位大秦匠人,請到家裏,熔成一批玻璃棋子,雖然有趣,卻只不過是些尋常玩物,不足掛齒。”

谷縝嘻嘻一笑,心中卻自暗罵:“尋常玩物?哼,尋常個屁。”定神再瞧,但覺棋盤上那一團彩煙隨著燭火搖晃,霞湧煙沉,多瞧兩眼,忽覺一陣頭暈,擡頭一看,只見沈舟虛眸子幽深,凝注過來,頗有審視意味,不覺心頭一跳:“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當即拈起骰子,笑嘻嘻地道:“對不住,小子占先了……”

沈舟虛還未回答,忽聽有人道:“洞府裏氣氛陰濕,先容小奴獻上一爐寶香,辟邪驅濕,蕩滌塵煩。”說話間,蘇聞香捧一只香爐,慢騰騰走了過來。

那香爐是漢代博山爐的形制,銅質極好,玉毫金粟,晶瑩映徹,爐上鑄有山嶽海濤、人物神獸,均是刻畫入微,精巧絕倫。谷縝瞧得喜愛,脫口贊道:“蔽野千種樹,出沒萬重山,上鏤秦王子,駕鶴乘紫煙……”

念到這裏,忽覺失態,正想打住,沈舟虛卻已接口笑道:“下刻蟠龍勢,矯首半乘蓮。傍為伊水麗,芝蓋出巖間。復有漢遊女,拾羽弄余妍。”

谷縝不覺莞爾,說道:“沈瘸子,咱們是下棋還是考狀元,若是考狀元,老子拍馬就走,決不受這一股子酸氣。”

沈舟虛笑道:“沈某一時興發,多說了兩句,不過這首詩詠的是博山爐,至於這尊香爐,卻有些微不同。”

谷縝一皺眉,定神細看,透過花紋空隙,隱隱窺見香爐中心懸了一枚銅球,球上鑿了九個玲瓏孔竅,幽邃奇巧。

蘇聞香燃起銅球下的沉香木炭,藍焰升起,不多時,銅球隨著火勢,自發自動,徐徐轉將起來,每轉一匝,球上九孔中便有一孔噴出一股芳氣,氣息或是濃郁、或是恬淡、或是淳厚,或是清幽,或是襲腦蕩魄,或是清心爽神,銅球每轉一匝,便能給人不同感受。

歷代寶爐,谷縝見了無算,這只香爐機關之巧,香氣之妙,卻是生平僅見,不由得閉眼沉潛,細細品那香氣,半晌笑道:“麝香、降真香、檀香……唔,蘇合香、沒藥、丁香……是了,還有一種香,什麽來著,木香?不對,郁金香,也不對……”

他精通香料,越品越覺得那股芳香中融合了各種香料,變幻無方,一時間,忍不住張眼凝視那只香爐,流露出一絲訝色。

沈舟虛含笑點頭,徐徐道:“這只香爐名叫‘九竅香輪’,爐中銅球分為裏外兩層。內層盛水,外層分為九區,每一區藏有一種香料,或是沉香、檀香,或是麝香、丁香。炭火燃起,內層水膽遇熱化為水汽,驅動銅球,令外層九區逐一受熱。區中香料受熱發散開來,經由球內曲管融合,從孔竅噴將出來,便成異香。因為受熱時辰有長有短,香料發散亦是有快有慢,是以香氣時而濃郁,時而清淡,銅球每轉一匝,即有不同香氣濃淡交融,生出各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