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2 溫柔繾綣之卷 第二十六章 戰書(1)(第4/5頁)



這一路槍法極為狂放,霎時間,偌大樹林金風蕭蕭,寒氣匝地,漫天碎葉尚未落下,又被卷得沖天而起,落在旁人眼中,碎葉儼然生出頭尾鱗爪,如一條狂龍裹著二人,盤繞飛騰。姚晴見勢,不自禁上前一步,將“孽因子”拈在指間。

南朝時,大畫師張僧繇曾於寺壁上畫龍,卻不點睛。有人問之,張答道:“點睛必飛去。”時人固請點之,張僧繇只得答允,但一點睛,雷霆大作,所畫之龍當真破壁而飛。樊玉謙這一路槍法仿其法意,“畫龍”是虛,“點睛”為實,槍勢亂舞,不過是亂人耳目的虛招,點睛一槍,才是奪人性命的殺著。

此時敗葉狂飛,槍如電滾,常人身處其間,勢必神馳目眩,不辨東西。但陸漸以手代目,不為聲勢奪氣,不為落葉障眼,木杖不離樊玉謙槍尖左右,有如大鷹攫雀,任那槍尖如何竄高撲低,總是無法擺脫,更不要說使那點睛一槍了,點睛不成,畫的龍再是精彩,也不過是一條死龍。

樊玉謙久鬥無功,忽又一變,化為一路“天花亂墜”,槍花朵朵,忽東忽西,遮雲蔽日,漫天皆是。按理說,這般虛實不定的槍法必然厲害,只可惜陸漸並不細看槍花,不論他有多少槍花,只尋他槍尖了事。

“僧繇畫龍”、“天花亂墜”虛招極多,頗耗內力,況且還要時時防備陸漸奪走兵器,故而饒是樊玉謙功力深厚,使得久了,也覺丹田漸空,筋力疲乏。不得已沉喝一聲,槍花驟斂,槍尖指地。陸漸木杖飄然探出,與那長槍一交,忽覺那槍竟是紋絲不動。陸漸的奪兵之法必要借引他人之力,故此樊玉謙的長槍或是前送,或是後縮,又或是抖出槍花,陸漸均能因之奪下,但眼前這條長槍,卻似生在樊玉謙身上,凝如鋼、堅如石,不動如山,令陸漸空負神技,也覺無隙可乘。

樊玉謙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促迫起來。這一路“頑石點頭”他其實並未練成,其實除了創這槍法的祖師,樊家也從無一人練成過。樊玉謙雖是奇才,輕易練成前面四路,但這最後一路,卻始終半通不通,無法大成。顧名思義,“生公說法,頑石點頭”,這一路槍法本含有極高深的禪機,禪門機用,要麽如如不動,要麽一觸即發,其中幾微,莫可言道。

樊玉謙雖諳於槍術,但性子暗弱,留戀紅塵,遠談不上什麽看破世情、立地成佛。偏這“頑石點頭”出自禪道,機緣若到,不難一瞬貫通,機緣不到,終生無望。故而任他費盡心思,二十年來,也只勉強練到“人槍合一,如如不動”,至於應機捷發,卻是不能。若不然,當年那強敵來襲,也必然做他槍下之鬼,不至於毀家滅門、浪跡天涯了。

此時此刻,樊玉謙雖有頑石之勢,卻無法“點頭”反擊,不多時,他周身熱氣滾滾,汗水如小溪縱橫,渾身衣褲均被浸濕。

谷縝、姚晴瞧出便宜,雙雙露出笑意。陸漸也深知樊玉謙的窘境,但他宅心仁厚,素不願強人所難,眼見樊玉謙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心知如此僵持下去,此人勢必脫力而死。當下嘆了口氣,後躍一步,撤去木杖道:“此戰算作平手,你雖沒輸我,也無法勝我,你這般告訴令妹,算不算是個交代?”

樊玉謙倒退兩步,呆呆佇立。谷縝越瞧越是生氣,冷笑道:“又被你占了便宜,還不快滾。”樊玉謙深深望了陸漸一眼,驀地長槍一抖,在地上簌簌劃了幾道,默默轉身去了。

谷縝望著地上槍痕,驀地眼神一亮,趕將上去,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罷不覺莞爾,釋然道,“妙極,妙極。”陸漸道:“這些字有何含義?”

谷縝道:“徽州乃汪直籍貫,是他生長之地。”陸漸吃驚道:“難不成他逃回家鄉了?”谷縝笑道:“大有可能,這叫‘出其不意’,又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徽州官府勢大,風險亦大,但汪直生於當地,一草一木無不熟悉,躲藏起來反而容易。換了是我,或許也走這步險棋。”說到這裏,他眉間舒展開來,抱拳笑道,“慚愧慚愧,看來武力威逼終不及以德服人,依我的法子,未必能叫這姓樊的心中服氣。你兩次放他,他心存感激,終究吐露了實情。”

姚晴不覺破顏一笑,輕哼道:“你也有服輸的時候麽?”谷縝笑道:“那看是對誰了,對你姚大美人,谷某死也不服輸的。”姚晴神色一變,喝道:“誰稀罕麽?”

於是三人續向西行,入夜時分,在一戶農家借宿。陸漸這幾日晝夜奔波,疲累已極,飯後沐浴一番,便即睡去。

睡得正香,忽聽敲門之聲,陸漸披衣起身,掌燈一瞧,門外竟是姚晴,她卸去釵環,素面朝天,較之白日,別有一番淡雅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