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劫波卷 第九章 自古多情(第3/9頁)



這一人一鯨,或嘯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間,梁蕭罷住嘯聲,望著巨鯨母子沉入海底洪荒,驀地一聲不吭,轉回艙內。二女知他心中難過,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片刻,梁蕭發令啟程,此時風向雞已折,但幸喜日掛中天,梁蕭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為日晷,從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經此一劫,對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風浪不期忽至,便將眾人分作兩班,晝夜兼程,白日為花生,人夜為自己與柳鶯鶯,輪流推動水車。

趙咼受足了驚嚇,事後定下心來,意疲神倦,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這一覺睡到次日淩晨,方才醒來,他小孩心性,興致既好,再也無法安坐,將花曉霜鬧醒,纏著她出艙走動。二人踱出艙外,只見玉宇澄凈,星光明滅,一鉤明月西墜,照得樓船通體如雪。忽而一陣海風吹來,又鹹又濕。趙咼只覺鼻間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忽聽船尾傳來柳鶯鶯的笑聲:“咼兒你醒了麽?”趙昌心中歡喜,一溜小跑奔過去,花曉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轉到船尾,只見柳鶯鶯與梁蕭相對而坐,梁蕭正低頭擺弄一堆方形木板。趙咼笑聲:“叔叔。”坐到他身邊,梁蕭撫著他頭,笑道:“小懶蟲,睡得香麽?”趙咼點頭直笑,望著地上木板,奇道:“叔叔,這是什麽呀?”梁蕭笑道:“猜出來算你厲害?”趙咼撓了幾下頭,噘嘴道:“我可猜不出來。”轉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嗎?”曉霜正與柳鶯鶯拉手說話,聞言笑道:“這該是牽星術吧。”柳鶯鶯撫她臉蛋,低笑道:“還是你聰明,一猜就知;我可什麽都不知道,就會看他瞎擺。”花曉霜臉一紅,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趙咼瞪大眼睛,奇道:“什麽叫牽星術?”花曉霜道:“聽說這是夜裏航行時,海客們辨別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牽星板,共有十二塊,最大一塊長八寸,邊距依次遞減二分,故而最小一塊僅二分來長。嗯,至於這個小石塊,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時候,只須在夜空裏對準北極星,手執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為北極星,下方是水平線。如此這般,以十二塊木板及小石板替換計算,便可算出咱們身在何處。但至於具體算法,我卻不知了。”趙咼聽得糊塗,眨巴兩眼,望著梁蕭,梁蕭道:“待你大些,我再教你。”

花曉霜笑道:“咼兒,叔叔算學之精,天下無雙,他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氣。”柳鶯鶯搖頭道:“這些古怪玩藝有什麽好學?咼兒,你還是學武功罷,學了功夫,天下也去得。”梁蕭點頭道:“哪也好,一應拳術刀劍,弓馬槍術,但凡殺人傷人的本事,我都可以教你。倘若你想做皇帝,我還可傳你韜略兵法、經濟之術;而後十年生聚,十年征戰,待得屍積如山,流血成河,你便可中興大宋,成為震爍古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從古到今的帝王將相,全都及不上你。”他侃侃而談,趙咼卻越聽越怕,略一哆嗦,哭了起來,柳鶯鶯摟住他,瞪著梁蕭道:“你吹什麽牛皮?”

梁蕭搖頭道:“這可不是吹牛,蒙古人征戰不休,國勢難久,勢必有機可趁。只不過,這一仗打下來,又不免生靈塗炭,死傷無數百姓。”他頓了一頓,凝視趙咼道:“咼兒,我再問你一句,你當真不願做皇帝麽?”柳鶯鶯聽他大言炎炎,臉色卻極是嚴峻,毫無戲謔之意,正自驚疑,忽覺腕間劇痛,側目望去,卻見曉霜凝視趙咼,渾身微顫,指甲不知不覺陷人自己肉裏。柳鶯鶯心頭一跳:“敢情小色鬼當了真?”她知梁蕭極重然諾,既能救出趙咼,未必不會因他一言,助他中興大宋,一時也不由心慌起來。

趙咼被三個大人盯著,一時忘了哭泣,好畢晌才道:“我不做皇帝,也不學叔叔的本事,咼兒要學,就學霜阿姨。”柳鶯鶯奇道:“為什麽呢?”趙咼繃起小臉,認真地道:“若我有霜阿姨的本領,就能治病啊,若能治病,哥哥也就不會死了……”說到這裏,嗓子一堵,眼淚又落下來。

眾人聽得這話,盡皆呆住,梁蕭仰首望天,心道:“可笑我梁蕭白活了二十年,竟不如一個孩子。難得他有這種念頭。很好很好,不枉我九死一生,救他出來。”不覺胸中快慰,縱聲大笑。眾人見他如此歡喜,都覺不解。

次日天光大亮,梁蕭見海中有許多破碎木屑,還有一些木塊,狀如房屋檁柱,猜想距海岸不遠,當下叫醒花生,合力將樓船劃得飛箭一般。近午時分,遙見迷蒙晨光中,亙著一道長長的暗影。柳鶯鶯坐在桅杆上,當先瞧見,叫道:“是陸地呢!”眾人出艙瞧見,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