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劫波卷 第九章 自古多情(第2/9頁)



賀陀羅還要追趕,雲殊已拉住他,搖頭道:“不要追了,這廝當日被你我打得重傷落海,尚且能活,水性可通鬼神。方才他詐退入水,正是要引誘我們入水。水中廝拼,你我有輸無贏。”賀陀羅聽得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虧雲將軍機警,要麽又著了他道兒。”心有不甘,抓起幾塊石頭,向海中亂打一氣。

柳鶯鶯見梁蕭脫身,喜之不盡,讓花生暫且停船。不一時,梁蕭潛到船下,柳鶯鶯放下纜繩,援他上來,回頭笑道:“曉霜你好誠心,果真感動了菩薩!”花曉霜臉一紅,她先時覓死覓活,待得梁蕭上船,卻又無話可說。梁蕭奇道:“佛祖怎麽?”柳鶯鶯笑道:“這是我與曉霜的秘密,不讓你知曉。”梁蕭嗤了一聲,道:“誰希罕麽?”他只怕夜長夢多,以風向雞辨向,揚帆轉舵,朝北航駛。

行了數日,只因天公作美,卻也順風順水。但第五日未時,風勢陡變,幾陣亂風打過來,喀喇一聲,竟將船上的風向雞吹折了。梁蕭舉目遙望,但見彤雲低垂,幾乎壓著海面,海水一個漩渦連著一個漩渦,翻滾不定。一轉眼,風聲蕭蕭,巨浪疊起,樓船便似一粒芥子,在大鍋沸水中團團亂轉。梁蕭手中扳舵,口中發號,刹那間柳鶯鶯放下風帆,花生轉動水車,一行人使出渾身解數,駕禦樓船,避開風尖浪口,在海水中左右穿梭。

俄爾,天邊雲色更重,好似團團靛墨,化之不開,其時風勢更厲,掀起浪濤,喧囂震響,直如萬馬千軍齊呼齊喊,沖殺過來。忽地兩個浪頭連環打來,樓船經受不住,向右偏轉。眾人東倒西歪,一起摔倒,或是抱住桅杆,或是扣住船舷,大呼小叫,苦苦掙紮,花生翻腸倒肚,嘔吐不已,趙咼雖被曉霜抱著,卻早已兩眼翻白,嚇得昏了過去,柳鶯鶯連聲尖叫:“梁蕭,不成啦……不成啦……”

梁蕭正在掙紮,聽得這話,心頭一灰:“縱然我機關算盡,終究抗不過天意麽?”直覺大船搖晃數下,便要翻轉,一時間他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忽地縱起,抱住木舵連扳數下,樓船滴溜溜連打兩個旋兒,竟被他堪堪穩住;不待他喘息,右方巨浪又度撲來,船身被帶得轉了兩轉。梁蕭力貫雙足,雙足陷入船板,直沒至踝,一時間,便如鑄在船板之上,雙手掌舵,仰天怒嘯,嘯聲遒勁清越,破風激浪。

這般苦苦支撐半晌,風浪稍弱,四人正要松一口氣,乍聽巨聲震耳,撇眼一望,只見巨浪借著狂風之勢,層層堆積,高如雪山銀城,淩空壓來,眾人瞧這勢頭,盡皆面如死灰。這時間,忽聽近處傳來一聲嗚叫。梁蕭聽得耳熟,循聲望去,只見樓船右側,升起一個龐然大物,浪頭著它一阻,頓時退去。梁蕭驚喜交進,叫道:“鯨大嬸,你好啊!”巨鯨昂昂鳴叫,宛似與他對答,霎時間,樓船前後左右,四頭巨鯨應聲浮起,結為簸箕陣勢,將船團團圍住。只聽狂風嘶鳴,排天巨浪此起彼落,打在群鯨背上,飛珠濺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鯨庇護,樓船搖晃漸微,如在避風港裏,說不出的安然舒適。眾人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言語。

過得良久,花曉霜方道:“蕭哥哥,哪位才是鯨大嬸呢?”梁蕭瞧了半晌,搖頭道:“它們都是一個模子,我也看不出來。”柳鶯鶯啐道:“沒心沒肺的,連救命恩人也忘了?”梁蕭笑道:“說得是,請打!”說罷將臉伸了過去。柳鶯鶯冷笑道:“邊說邊笑,挨打的誠意也無,再說你這麽厚的臉皮,打得我手疼!曉霜你來,別用巴掌,須用船槳才好。”花曉霜笑道:“我不才打他,只罰他找出鯨大嬸來。”梁蕭苦笑道:“哪你還是打我的好。”二女都笑。

此時風浪越來越急,唯見巨浪洶湧,端端瞧不見天色。雖有巨鯨護持,船上眾人仍是無法入眠,個個兩眼大張,圍坐艙中,輪流說起故事解悶。直說到次日辰時,天色漸白,風浪緩緩平復。又歷三刻光景,巨鯨四面散開,眾人心中一喜,湧到船頭,手搭涼棚,極目眺望,但見海碧天青,白雲疏淡,紅日如輪,光華人水,海面上便似進起萬點火星;浪濤一如天際薄雲,舒卷開闔,數尾銀魚如箭躍起,復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濺。三兩只鷗鳥撲翅盤旋,嘎嘎而鳴,叫聲十分歡快。

眾人瞧得心曠神怡,恍若隔世。忽聽鳴聲啾啾,轉眼望去,只見巨鯨成群結隊,搖頭擺尾,慢吞吞向遠方遊去,最末一頭,身邊伴著兩頭圓頭圓腦的小鯨。梁蕭喜道:“鯨大嬸!”巨鯨母子聽到呼喚,又轉過身子,繞著樓船轉了一周,尖聲嗚叫,梁蕭雖然不盡明白,卻也聽出辭別之意,心知此番作別,再無見期,不覺胸中一痛,張口長嘯,嘯聲激越,在雲天中回旋不絕。巨鯨也發出長長鳴聲,節律宛然,充滿生機,正是那支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