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遊卷 第六章 無法無相(第3/7頁)



依梁蕭霹靂火性,換作平日,必然氣惱,但此時心中悲如潮湧,一時間竟忍不住撲入老頭懷中,如小孩般哀哀痛哭起來。那怪老頭不知為何,竟也任他縱身入懷,毫無防備之心,兀自咕噥道:“……睡覺香,吃糖糖,糖糖甜,撿榆錢……”說話聲中,臉上流露慈愛之色。

這一抱一哭,也不知過了多久,梁蕭心情漸復,忽覺自己在老頭懷裏,端的羞愧難當,忽生毒念:“我給他要害一指,便可脫身了。”但轉念又想,“他一意勸我,我怎可如此對他!”想罷嘆了口氣,推開老頭,低頭不語。

怪老頭也不再說話,望著遠方,似乎沉思什麽,過了一陣,也嘆了口氣。梁蕭奇道:“你嘆氣做什麽?”怪老頭皺眉道:“想老婆呢!”梁蕭訝道:“你連自己都不記得,還記得老婆?”怪老頭雙手亂擺,道:“什麽都可不記得,但老婆萬不能忘,要天天記,時時記,否則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梁蕭聽得這話,嘆道:“既然想她,幹嗎不回家去你?”怪老頭擺手道:“不成不成,我要跟人打架!回去了,老婆就不放我出來!”梁蕭心想:“他那妻子必是個悍婦,老頭兒八成是被她逼瘋了。但他即便瘋癲,仍顧念妻子,足見愛妻之心。只不過世事難料,男女間一朝別離,或許再無見期,便如我與阿雪,一時分別,再見時已是生死永訣……”他正自慘然,忽見那怪老頭咕嘟嘟喝了幾口涼水,伏在溪邊巖石下,呼呼大睡起來。

梁蕭一怔,心道:“如此甚好,趁你睡覺,我這就走人。”他方要起身,又生猶豫,“我這一走不打緊,這老人卻昏頭昏腦,遠離妻子,流浪江湖,忒也可憐了些……”他打量怪老頭一陣,又想,“看他情形並非天生糊塗,卻似犯了什麽病。不如我騙他看完大夫,再走不遲。”想畢靜坐調息。

不料那怪老頭鼾聲越來越響,久而久之,恍若雷鳴,聲調起伏,變化多端,竟有搖神動魄之能。梁蕭屢被他帶岔呼吸,隨他鼾聲吐納,心中怪訝,起身細看,卻見怪老頭睡姿奇特,抱手在胸,身子曲軟如蚯蚓,呼吸之間渾身毛發隨之起伏,情形煞是詭異。

梁蕭不禁恍然:“敢情他睡覺之時也在行功。不得了,練功不分晝夜,豈不勝過他人一倍?”他左右難以定心,便踱步散心,無意間踱至離老頭三尺處,忽見老頭身子微震,兩縷勁風破空襲至。梁蕭匆忙閃避,仍被其中一道掃中小腿,一陣酥麻;舉目看去,卻見怪老頭翻了個身,鼾聲更響,頓時省悟:“無怪此老夢中練功,也不懼人打擾。但凡人畜逼近,他睡夢中也能出手。嘿,睡覺既能練功,出手打架又有何稀奇?”

他想起元營中那件怪事,不由暗贊:“難怪那些士卒走近他身畔,便被點倒。這勁力來無影,去無蹤,委實厲害。”當下遠遠避開,仰望半空中一輪皎月,心頭又浮現出阿雪的影子。伊人一顰一笑,仍是那麽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梁蕭心中之痛無以復加,兩行淚水默默流下。

正當傷感之際,他忽覺一股真氣自體內升起,以前所未有的路子流轉,梁蕭一驚,心念方起,那道真氣又立時消滅。他定神一想,明白過來,敢情他無意間,竟被老頭兒的呼嚕聲帶動呼吸。呼吸為內功之本,他二人呼吸之法相應,內力走勢竟也漸趨一致。

梁蕭生性好奇,遇上如此怪事,忍不住盤膝而坐,摒除雜念,不一時,吐納又與老頭相合,真氣像方才一般走了數匝,雙腿間漸漸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躍躍欲起;再坐片刻,梁蕭驀地忍耐不住,一躍而起,身不由己地狂奔起來。他大驚,心中連叫:“奇怪,奇怪!”欲要止步,卻也不能。

一時間,梁蕭越跑越快,只覺風聲貫耳,嗚嗚厲響,眼前景物離散,漫天星鬥也似當頭壓來,迫得他雙眼脹痛。梁蕭只覺丹田真氣消耗奇快,奔走不足二十裏,便有乏力之感,那雙腿卻似不在身上,只是交替飛奔,仿佛永無休止。他幾度止步未果,不禁恐懼起來:“這般下去,豈不被活活累死麽?”但轉念又想:“我罪孽深重,萬死猶輕。如此死法,卻也是上天垂憐了。”想到這裏,他心中淒然,再不著意收步,任其所之。

又奔數十裏,正覺疲乏難耐之際,忽聽身後有人哈哈大笑,梁蕭聽出是那怪老頭的聲音,心神微動,便聽他道:“好家夥,又想逃麽?”梁蕭眼前一花,那怪老頭已搶到身前,眼看二人便要撞上。怪老頭嘻嘻一笑,忽地伸手在梁蕭肩頭一撥,梁蕭身不由己,倏地變了方向,繞著怪老頭打圈兒狂奔。怪老頭見他怪模怪樣,心中大樂,拍手狂笑。笑聲中,梁蕭也不知奔了幾百十圈,漸漸地連那狂笑聲也聽不見了,兩眼倏地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