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遊卷 第七章 杏林醫隱

渡過長江,休息一夜,二人足下如飛,經淮陽之地進入山東。

這一日,兩人終於抵達嶗山腳下,天時尚早,進了山下鎮子。梁蕭沿途編了幾樣竹器,在鎮上換了幾十枚銅錢,尋一間酒肆打了兩兩酒,買了一點兒羊肉,與怪老頭分吃。他正想跟店家打聽吳常青的所在,忽聽店外騾馬叫喚,擡眼一看,卻見十多個漢子,正吆喝著闖進來。

梁蕭看來人大都背刀掛劍,均是江湖人。其中兩個小廝扶了個臉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小心坐下。那病少年走了兩步路,似乎便覺勞累無比,伏在桌上呼呼喘氣。一行人個個臉色鐵青,眉間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輪。為首一個下巴有瘤、面盤寬寬的漢子忽地叫過夥計,道:“敢問,那山裏菩薩什麽時候能見到?”夥計一愣,賠笑道:“敢情您老也沖菩薩來的麽?這個可難說得緊!”

肉瘤漢子皺眉道:“此話怎講?”夥計笑道:“上個月那菩薩每天出來;這個月卻來得少了,半個月也沒出來一回!”肉瘤漢子面色一沉,怒道:“那怎麽成?咱少主的傷可等不得。”夥計賠笑道:“方圓百裏的人都在這附近等呢!菩薩不出來,有什麽法子?”肉瘤漢子怒哼一聲,粗聲道:“那主兒不出來,我‘肉須虬’常望海就放把火,燒了那鳥林子。”

話剛說完,忽聽一個嘶啞男聲幽幽傳人店裏:“小青,你看到這條蚯蚓了麽?”眾人一愣,轉眼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酒肆前立起個布袋戲台,一陣風拂來,卷起那黑油布的幌子,上書四個白漆大字:“袋裏乾坤”。戲台上景致甚陋,三束花、兩根草,稀稀拉拉,隨意擺放,一男一女兩個布人並肩而行。

男子話音落地,一個尖細的女聲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條蚯蚓麽,有什麽好看?”那男聲嘻嘻笑道:“小青,這蚯蚓!可有些用。你聽說沒有,蚯蚓又名叫地龍,意思是泥巴裏面的虬龍,能夠用藥!”那女聲嘆

道:“這蚯蚓又小又細,就算是藥王菩薩拿來做藥,怕也濟不得事的!”那男聲笑道:“它細小是細小,卻

有一樁奇處。你看它下巴上有個肉瘤,故而叫做‘肉須蚯’,乃是蚯蚓中的極品。”

“肉須虬”常望海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騰地站起,怒道:“操你龜兒子的祖宗!你是哪兒來的雜種,敢來消遣老子?’他滿嘴粗言,玩布袋的人卻不理會。那女聲拿腔拿調地道:“那麽,這肉須蚯與別的蚯蚓還有什麽不同?”那男聲“撲哧”笑道:“大有不同呢,別的蚯蚓都吃土長大,惟獨這‘肉須虬’是吃屎長大的,所以口氣格外臭些。”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罵道:“放你媽的屁!”那女聲卻笑嘻嘻道:“是啊是啊,你這麽一說,果真有些臭氣,就像是放他媽的屁呢……”

常望海忍無可忍,大吼一聲,躍將出去,一招“鐵門檻”貼地掃出,戲台忽地向後一縮,輕輕巧巧讓開這腿。那女聲嘆道:“原來蚯蚓如此心黑,還會咬人的?”常望海一腿落空,心頭微凜,驀地躥起,三拳五腿一口氣使將出來,隨行眾人看得目眩神馳,齊聲叫好。

戲台左右飄忽,將拳腳一一讓過。那男聲嘆道:“小青,你多有不知,蚯蚓吃泥,故而心腸最黑,但因這‘肉須蚯’吃屎,所以他肚腸不但黑而且臭,世間少有!”常望海氣得七竅生煙,右手虛晃,左腳突然踹人戲台之下,乍覺腳脖子一痛,似被什麽套住,尚未緩過神來,戲台倏地逼上,撞中他胸口。

常望海慘哼一聲,倒退五步,口吐鮮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飛起,赫然露出一個猩紅掌印。隨行眾人大驚,齊齊站起,一個黃衣漢子顫聲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夥兒?”眾人神色驚惶,紛紛拔出刀劍。

那布袋戲台靜悄悄立在街心,兩個布偶情投意合,依偎一處,貌似天真溫馨。那男聲輕輕嘆了口氣,道:“小青,人家問咱哥哥呢!”那女聲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什麽來著?”那男聲笑道:“讓咱把東西帶給他們!”

那群漢子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大吼,揮刀撲上,那戲台略略一退,其中忽然飛出黑乎乎一樁物事,撞上黃衫漢子胸口。那黃衫漢子口吐鮮血,跌出老遠,眾人一看,卻是一顆頭顱。

那病少年始終在桌邊喘息,忽見頭顱,神色大變,向前一撲,嘶聲道:“爹,爹!”抱著頭顱幹號兩聲,忽地擡眼望著那布袋戲台,喘道,“你……你殺了我爹!”那男聲嘻嘻笑道:“豈止你爹!”那女聲接口道:“殺得人多啦,只待你們一死,江湖上從今往後,再沒有怒龍幫這名字。”說著咯咯嬌笑,頗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