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雕師重樓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從我生下來到現在,有誰曾經認真地傾聽過、在意過我的想法?事實上,無論我多麽努力地想成為那個人,但我畢竟是我,和你們追隨過的那個人完全不同——我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另外一個人。”

  這醉酒的一夜,似乎特別長。

  醒來的時候,窗外天光明媚,樹影婆娑,有鳥在啼,聲音曼妙空靈,令人聽了心頭清涼。他努力睜開了一下眼睛,又旋即閉上,窗外的光刺得他眼睛疼痛無比。頭也在劇烈地疼痛,宿醉後的沉沉肉身仿佛被刀割裂。口中又幹又苦,他掙紮著,摸索抓住了床沿,想要站起身喝水。

  忽然間,他混沌的腦子裏掠過一道光——怎麽?竟然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竹樓?是誰替自己付了賬,扶自己回來的?

  “尹璧澤……”他喃喃,“又是你這個家夥多管閑事?”

  然而旁邊沒有人回答他,一只手拿了一塊濕潤的布巾,替他擦拭著胸口上嘔吐的殘痕,動作有些粗魯生硬,幾乎將他胸口當作搓衣板。

  “滾。”他閉著眼睛,吐著酒氣喃喃,“別……別管我!”

  他胡亂揮著手,然而那個家夥躲閃靈便,居然一次也沒打到。

  “再躺一會兒吧。”有個聲音說,“你的臉色好差,不要急著起來。”

  窗外的鳥啼還在繼續,他的動作卻忽然靜止了片刻,臉上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表情——只是短短一瞬,他重新將沉重的身子扔回到了榻上,也不開眼,冷冷:“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蘇微笑了笑:“我送你回來的。你喝得太多了,吐了我一身。還有,”頓了頓,她指了指門口,“我沒有鑰匙,只能扭斷了門鎖才把你扶進來。不要見怪。”

  原重樓哦了一聲,依舊是閉著眼睛,冷冷道:“好大手勁。”

  她有些窘迫,沒有回答,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扭斷門鎖的事情,然而她剛繼續擦了一下他的衣襟,原重樓接著就忍不住叫了一聲:“住手!”

  蘇微停住了手,將布巾拿開,發現他蒼白的胸口已經紅了一大片。

  “疼死了……”他倒吸著冷氣,忽地冷冷道:“你哪裏來的錢?”

  “嗯?”蘇微一愕。

  “我說,你怎麽付的酒錢?”原重樓看著她,“你連買衣服都沒有錢。”

  她明白過來,冷哼了一聲:“沒付錢,吃了霸王餐。”

  “什麽?”原重樓一震,終於認真看了她一眼。他身上有濃烈的酒氣,臉色越發蒼白,然而嘴唇卻越發反常地紅,簡直如同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有擺夷人的血統,他的側臉輪廓鮮明,眸子裏有漢人沒有的深碧色,冷然。

  蘇微看得一眼,竟然愣了一下:這個男子好生妖異,雖是個不 會武功的普通人,氣場竟不比江湖上那些內外兼修的高手遜色半分。

  “呵,阿蕉的老爸可不好惹,是騰沖有名的地頭蛇。而且她還有兩個哥哥,惹惱了,殺人越貨都是有的,反正這裏天高皇帝遠。”原重樓帶著審視的意味看著她,饒有趣味,“而你居然在她家白吃飯不給錢,還能活著出來?”

  她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將手巾在銅盆裏擰幹,給他遞過去。然而他凝視著她的手,停頓了一瞬,眼神微微一變。

  “一般女子的手,絕對不會在掌丘和關節處有老繭——你果然是個會武功的人。”他擡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集市上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替孟密擋了一下,免得他送了性命——看來阿蕉一家,也是這樣被你擺平的?”

  蘇微又笑了一笑,把手巾遞過來:“先擦一下臉。”

  “哈!武林高手就了不起嗎?你以為你是誰?隨隨便便就闖到我家來對我指手畫腳?”原重樓卻一下子坐了起來,指著門外,忽然大聲叫罵,“給我滾出去!”

  她愣了一下,看著忽然翻臉的人,不知道哪裏又不對頭了。

  “給我滾出去!這裏是我的房子,不歡迎你們這些武林高手!”他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冷然不留情,“再不滾出去,別怪我不客氣了!”

  然而,蘇微看著戳到面前的那只手,臉色略微白了一白——那只手修長而蒼白,完全是不會武功的書生類型的手,伶仃的腕骨上赫然有一道巨大的刀疤,割斷肌肉和經脈。多年後雖然愈合,卻依然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