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趙總管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有朝一日終將離去。去往另一個人身邊,將自己一個人遺棄在黑暗中。然而這一日來臨,卻依舊覺得心如刀割。

  在這一座破落冷清的小酒館裏,蘇微只是覺得頭疼,頹然放下酒杯,將臉貼在冰冷黏膩的木桌上,閉上眼睛,將臉浸在酒汙裏,一手握著袖裏的劍,一對碧色的耳墜在頰邊晃著,模糊地聽著外面的風雨聲,一時間有恍惚的醉意。

  十年過去了,江邊上的這家小酒館還是如當初剛抵達洛陽時看到的那麽舊,那麽破,那麽臟,同一個老板,同一個店小二,連冷香釀的味道都和十年前一樣。

  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只是坐在這裏的她,已然不是自己。

  “唉。”夜深人靜時,恍惚之間,她仿佛感覺有風吹過鬢發,耳墜輕輕搖晃,然後,她聽到桌子對面有人長長嘆了口氣:“十年了,你竟成了這樣?”

  誰?誰在說話?她吃力地擡起沉重的頭,勉強看了一眼。對桌影影綽綽似乎坐著一個人,穿著一襲古舊柔軟的青衫,戴著木質的面具,正在靜靜凝視著她。

  “師父?!”她失聲驚呼,不知道是夢是醒。

  然而,即便是夢境,她也不敢驚醒。她只能輕聲開口,仿佛生怕打破這幻覺:“師父,你……你去了哪兒?為什麽不帶我去?”

  “你長大了,而我老了。”青衫客回答,嘆息,“我要去往回憶之地,而你,則應該去往明天——我們本來就應該在黃河之上各奔東西、永不相見的。”

  “不!……帶我走吧,師父。”她喃喃,似是充滿了委屈,“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求求你……帶我走吧。”

  然而,那個面具背後的眼神卻忽然冰冷,近乎無情。

  “沒用的東西!如果想走,就自己走,何必要求人?”師父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血薇的主人,不能連離開都做不到——你要能決斷自己的人生!”

  他的聲音肅殺,如同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斬落下來。

  那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失聲:“師父?!”

  猛然擡起頭的瞬間,仿佛一陣風掠過,那個幻影忽然消失。

  “師父!”她失聲站起,踉蹌地追逐著那陣風,語無倫次地喃喃,“師父,別走!”

  她的驚呼驚醒了在櫃台後瞌睡的店小二,揉著蒙眬的睡眼擡起頭來,嘀咕:“怎麽了?剛才店裏一個人也沒進來過啊……姑娘是做夢了吧?”

  她愣了一下,忽然間清醒了。

  是的……那一定是幻覺。因為師父說過,他將再也不會見她,再也不會見這把血薇。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並不是很明白師父的想法。這個總是戴著木質面具的人,陪伴她成長,給予她溫暖,卻從未讓她靠近和懂得過——在她十五歲那一年,在教完自己的所有武學,並留下這一對翡翠耳墜後,他就悄然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

  她甚至連他的真容都不知道。

  蘇微茫然地看著這天地,忽然間孤獨感又鋪天蓋地侵襲而來。是的,如師父所言,血薇的主人,應能決斷自己的人生。可是……她的人生是被姑姑安排的,是被這把劍所束縛的,又應該如何決斷?

  店小二看著醉倒的客人,不由得搖著頭嘆了口氣。

  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這樣,家裏人怎麽也不管一管呢?

  到了第七日上,終於有人來找她了——

  光天化日之下,老掌櫃卻沒有看到那個人是怎麽進來的。只是一個擡眼,便看到桌子邊多了一個白衣人影,就這樣靜靜地在午後的斜陽裏,低首看著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復雜。

  那是個俊秀高逸的男子,雙眸如沉潭之星,卻滿面風塵仆仆之色,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日夜兼程趕來的。他坐在那裏,看了她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許久才輕輕嘆了口氣。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連近在咫尺多了一個人都毫無反應。

  “阿微。”他低喚,伸手去撫摸她一頭烏黑的秀發。

  然而手尚未觸碰到,爛醉的人忽然間手腕翻起,錚然一聲響,一道緋光飛掠而出,若不是對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斬下來!那個貴公子的反應也是一流,手腕一轉,便並指夾住了那把鋒利的劍,如生根一般,再進一寸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