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去來

  “不錯,我不想拿一些矯飾的謊話來騙你,”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你迎回樓中,就是要你為我、為聽雪樓去誅滅敵人。要殺人,殺很多的人!你準備好了嗎?”

  風雨之中,她心緒如麻,一路沉默。

  他溫文有禮,沒有強迫她說話,亦沒有過多地打擾她,獨自打發著時間,有時在艙中閉目養神,有時在船尾看書。兩個人相安無事,卻也生疏異常。

  然而,有一天,船過天門灣,她卻忽然聽到了琴聲,琴聲柔和悅耳,如同此艙外的綿延流水。琴聲中,有人緩緩低吟——

  翩翩飛鳥,息我庭柯。

  斂翮閑止,好聲相和。

  豈無他人?念子實多。

  願言不獲,抱 恨如何!

  她有些愕然地側過頭,彈的居然是……《停雲》?

  除了姑姑之外,她最熟悉的人便是師父。戴著面具的師父學養極好,雅好詩詞,所以自小她也聽過這首詩。此刻,船頭上的那個人念這首詩的語氣,像極了師父。

  她聽了片刻,忍不住從艙中站起,走了出去。

  外面的日光非常明麗,陽光如同瀑布一樣從天宇傾瀉下來,整個黃河都在發出點點璀璨的光,他們所在的這一葉小舟如同在萬頃瓊田上劃行。離開風陵渡的這些天來,她心情郁郁,每日只是待在艙內不出,竟不知道外面有如此美麗的景色。

  蘇微卷起簾子,看得有些失神。

  在船尾撫琴的果然是那個姓蕭的公子,此刻橫琴膝上,一襲白衣在風裏翻飛,眼神專注,一眼望去竟宛如神仙中人,她的視線不由得為之停頓。看到她出來,他停下了按著琴弦的手指,頷首問候:“蘇姑娘起了?”

  “嗯。”她第一次開口回答他,聲音細微。

  “是我吵到你了嗎?”他放下了琴,問。

  “沒有。”她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我很喜歡。”

  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語氣有些生澀,似是還不習慣和陌生的男子交談。蕭停雲卻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道:“那麽,就聽我把這首《停雲》彈完吧。這首詩是講得遇知交的喜悅,倒是很適合此情此景。”一笑,又道,“而且,也是父親給我取名的出典。”

  停雲?她想起了他的表字,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好名字。”

  “蘇姑娘的名字也好,”他笑道,“只是要多笑笑才是,否則豈不是白白辜負了?”

  “是嗎?”她忍不住笑了。

  她是個內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凈的,如同血薇驟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現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華,令看到過的人都永難忘記。蕭停雲凝視了她一瞬,重新將古琴橫在膝上,手指輕攏,淙淙之聲如流水。

  “東園之樹,枝條載榮。競朋親好,以怡余情。”蘇微靜靜聽著,忍不住隨著曲子脫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於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

  蘇微在船頭隨著曲聲吟唱著《停雲》三首。這本來只是懷故友的詩,但她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愴和眷戀——這個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少女,終於在曲聲裏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緒。

  孤舟上,憑著這首詩,他們之間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溝通的橋梁。

  舟中的午膳簡單,小米白飯配著黃河鯉魚和瓦罐雞湯,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隨水而下,河面長風和暢。看到外面日光正好,兩人便在船頭搭了案幾,坐下來相對用餐。

  蕭停雲笑問:“蘇姑娘喜歡古琴嗎?”

  “嗯,聽師父彈過。”她還不習慣和陌生男子說話,回答得拘謹,問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著,完全不顧會不會冷場——顯然,在這過去的十幾年裏,除了無窮無盡地習武練劍之外,她對接人待物幾乎一無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除了石前輩之外,姑娘還有另一位授業恩師?不知道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著一個木頭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木師父。”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情緒又低落下來,“我很久沒見過他了。姑姑和我說,師父他不會回來了。”

  “是嗎?”他側頭看著蘇微,目光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