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兵閣

  停雲,聽著,我不想讓你重蹈他的覆轍。要知道貪戀溫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那些火,你可以借來溫暖一夕,卻永遠不要過度靠近火源——記住,不要過度依賴另一個人,也永遠不要為失去任何一個人而心智受亂。

  否則,你的毀滅也只在旦夕之間。

  神兵閣內一片寂靜,森然的刀劍掛滿了四壁,一件件奇門兵器陳列在架上,殺氣四溢。蕭停雲逡巡於其間,手指從一件件收藏品上拂過,側耳聽著下屬在一旁稟告。

  “梅家第三房梅安氏母女,於十日前在廣元縣祁山鎮被我們發現。她們兩個人扮成了船娘,居然逃了那麽遠。只是……梅家的傳家之寶落梅玉笛卻一直沒有找到。”回來復命的石玉已經老了,臉上那雙眼睛卻依舊如鷹隼般冷亮,“屬下親自拷問了三天,可那一對母女誓死不吐露玉笛下落,直至最後血盡而死,依舊一無所獲。”

  “……”蕭停雲的手頓了一下,低聲,“了不起。”

  他知道石玉率領吹花小築多年,刑訊拷問手段有多厲害。江湖裏鋼鐵打的漢子在他手下也熬不過一天,這一對弱質女流卻能堅不吐供。

  石玉繼續道:“這三個月中,吹花小築共奔襲四千裏,誅殺梅家余孽共計二十六人——到如今,江城梅氏家譜上的所有人,已然全告族滅。”

  “太好了!”蕭停雲低聲擊節,“從今往後,江城梅家變成了武林歷史,所謂的天道盟也該土崩瓦解了——這些日子,真是辛苦師叔和吹花小築的人了。”

  “不敢當。”石玉拱了拱手,也不多禮,便掉頭離開。

  蕭停雲望著他的背影,微微出神。自從蕭憶情蕭樓主去世後,因為不滿接任的石明煙,樓裏很多老人在當時都選擇了退隱,唯有這個吹花小築裏的殺手之王還留在樓裏,幾經變故始終不曾離開,忠心耿耿地守護著聽雪樓。

  很多次,他都在想,石玉之所以跟隨自己,其實並不是因為真正的忠誠,而完全是出於對逝去的人中龍鳳的尊敬吧?他曾經對他們兩人許下誓言,所以盡管生死殊途,還在用余生完成這個誓約。

  可能師父說得對,自己的確是一個不幸的人……從生下來到現在,或許一直到死,他都不能擺脫那兩個人的影子。

  蕭停雲獨自一個人在神兵閣裏久久默立,看著那些刀劍,苦笑。

  這是為了紀念那一對人中龍鳳而建立的閣樓,裏面曾經供奉了夕影刀和血薇劍,除此之外,也陳列著許多各門各派的兵器——有征服後作為戰利品帶回的,也有臣服的門派自己獻上的,從南疆到漠北,從東海到西域,無一不全,代表了聽雪樓鼎盛時代的無上榮耀。

  而如今,天道盟已滅,江城梅家的落梅玉笛卻未能入閣,未嘗不是一件憾事。

  “黃鶴樓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以玉笛梅花和詩文雙絕享譽江湖的梅家,本是江城望族,出過三任探花兩榜進士,不僅文采風流,武學也是卓絕,從蕭逝水一代開始就與聽雪樓有往來,表面上一直恭謙有禮。然而自從蕭憶情死後,聽雪樓影響力日漸衰弱,江湖上覬覦之人眾多,梅家也不能例外。野心勃發,私下聯合其他六個聽雪樓的舊仇門派,組建了天道盟,試圖顛覆天下武林的格局。

  因為他們,自己接任聽雪樓以來,從未有一日的安睡。

  如今,梅家終於被一舉拔除,反對聽雪樓的力量土崩瓦解。和試劍山莊結盟後,除了黑道上的殺手組織“風雨”,武林再無一股力量可以再對聽雪樓造成威脅。這幾年來他日夜懸心的問題,也終於得到了初步的解決。

  蕭停雲嘆了口氣,嘆息聲在空蕩蕩的閣樓裏回響,穿行在刀鋒劍芒之上,發出低低的回應,仿佛是一陣穿過了時間和空間的風。

  神兵閣裏寂靜無人。夕陽如水,浸沒了窗前的那一張空空的案幾。他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個坐在窗前用蠅頭小楷寫著什麽的溫婉女子,靜如秋葉,即將凋零。

  他的授業恩師池小苔,是一個奇特的女子。

  被囚於鬥室數十年,容貌和氣質居然都不見太多蒼老,笑靨依舊清麗動人,只是一頭長發已經如雪般。每天,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她會臨窗鋪開白絹,用蠅頭小楷細細記錄著什麽,在她身邊的案上,供著那把淡碧色的刀,在夕陽裏反射著如水一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