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舞會

舞會開始的時候,所有貴族都停了下來,望向從螺旋樓梯上走下來的女主人——穿著白衣的阿黛爾公主還是美麗如天使,然而,大家的視線卻比幾個月前多出了一些奇特的東西。所有人都恭謹的對她行禮,親吻她的手背,但是沒有一個人上前邀請她跳舞。

“那麽,伯爵?”第一支舞開始的時候,阿黛爾微笑了一下,挽起身側英俊男子的手臂——而對方只是微微欠身,便拉著她的手步入了舞池。

“好像大家都在看我。”舞曲中,費迪南伯爵微笑低聲。

阿黛爾笑了笑:“我敢肯定那不是羨慕的眼神。”

“是啊,他們一定在想:‘這頭蠢豬,明天就要漂浮在台伯河上了’,”費迪南伯爵笑謔,卻是半分驚慌也無,“我敢拿一百個金幣打賭,他們肯定是那麽想的。”

阿黛爾擡頭看他,晶瑩的水晶燈下,金發男子的臉莫測而虛幻。

“伯爵,”她終於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我好累。”

感覺懷裏的女子猶如一顆柔弱的蘆葦倒了下來,費迪南伯爵玩世不恭的眼神忽然有了微妙的改變。他回手扶住她的腰肢,低聲:“公主,如果累了的話,就回沙發上休息吧——你看,那邊的藝術家們都在目光灼灼的看著你,翹首等待你的到來。”

“不,不。我不願回到那群人裏去。”阿黛爾疲憊地閉上眼睛,“那些人,無論嘴裏說的多麽動人殷勤,卻掩蓋不了心中另一個聲音——‘看哪,這就是那個魔鬼的孩子,不倫的妹妹,放蕩的女人!如果我能把她弄到手就好了,可惜她的哥哥如鬛狗一樣的守著她。’”

她低聲微笑:“伯爵,我敢用一千個金幣打賭,他們心裏肯定是那麽想地。”

費迪南伯爵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肩上闔起眼睛喃喃的女子,眼神變幻。

“我非常厭惡翡冷翠,這個號稱諸神宮殿的聖城。”她閉著眼喃喃,“在我看來,翡冷翠就像是一個建立在沼澤上的大花園,上面鮮花盛開。底下卻埋藏著無數汙穢和屍體——嗜血的獸類和蚊蠅從四方聞風而來,在血腥腐臭的權力之源上繁衍爭奪,簇擁吮吸。”

費迪南伯爵默默的聽著,唇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公主原來是個詩人,”他微笑,“不過,您這是在說在下麽?”

阿黛爾笑了笑:“伯爵當然也不能例外。不是麽?”

“啊,真犀利呢。”費迪南伯爵大笑起來。“但蒼蠅也會有蒼蠅的夢想。”

“你說得對,伯爵。”阿黛爾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可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卻根本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如果剝離了教皇之女的榮耀,我或許還不如台伯河上那些船妓——至少她們明白自己為何活著。”

“噓……千萬不要這麽說。”費迪南伯爵阻止了她,眨眼微笑,“就算此刻正在和一只蒼蠅共舞,也不必為了安慰它而自貶身價吧?”

她微笑起來,在舞曲中擡頭看著他,那人的眼睛看不到底。

舞曲結束的時候,他把她送回舞池旁的沙發。阿黛爾卻忽然開口:“伯爵。從下一次的舞會開始,請你不要來了——我也不會再邀請你。”

費迪南伯爵臉上的微笑凝定了一瞬,注視著她。

“不,正好相反,我剛有了一個跳舞的大計劃——”他揚了揚眉。露出一口雪白地牙齒,“我決定從下一次舞會開始,再也不讓別的男人有邀請到公主的機會。”

“不會有別的男人再敢邀請我了。”阿黛爾悲哀的笑,看著沙龍上三五聚首的藝術家們,英格拉姆勛爵正在遠遠注視著她,眼神裏帶著某種復雜奇特的光芒——在他的身邊,已經不見了那個好友拉菲爾。

阿黛爾嘆息:“已經有五具屍體從台伯河上浮起。我不想再看到第六個。”

費迪南伯爵盯著她看了片刻,眼裏掠過一種奇特的表情。忽然重新拉緊了她的手,在第二支舞曲響起的時候把她帶向了舞池。

“如果您不準許我在翡冷翠與您見面,那麽——”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聲道,“就讓我把您帶回卡斯提亞,永遠的在一起跳舞吧。”

阿黛爾全身一震,吃驚的擡頭看著他。

“我不是在開玩笑,公主。”他低聲在她耳邊道,語氣凝重,“這是求婚,請您務必明白——如果您願意,我想帶走您。”

她在那樣的語氣裏顫抖,仿佛一瞬間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擊中,竟然無法回答一個字——是的,這個人是在提出大膽的建議,在向她描述一種全新的生活!永遠的離開翡冷翠,離開那些令她不安的人和事,在碧海的那一邊平靜安寧地生活到死。